孟春時節,草長莺飛,煙柳拂堤。
城内長街上支着各式各樣的攤子,小販高聲叫賣,行人嚷聲砍價,狗兒跑、孩兒笑,高高的紙鸢映着正午的日頭,熙熙攘攘的人聲繪出一副清平盛世的春日圖景。
微風輕撫着整座東京城,一片嫩綠的新葉輕盈地躍下枝頭,飄飄悠悠穿過窗棂,落在一方伏着人影的書案上。
似有所感,謝拂桐眼睫翕動,緩緩睜眼。樹影斑駁,碎金似的光斑薄薄地打在她臉上,空氣中傳來淡卻芬芳的花香,她在迷蒙的春意中恍惚了一瞬。
“真好啊……”一絲微妙的感覺飛速劃過心頭。
然後她看清了面前堆積如小山的文書案卷,被吓得差點彈出三尺遠。說真的,這畫面對她這個上輩子累死在任上的大怨種來說沖擊力還是太大了。
謝拂桐勉力平複着受到驚吓後的情緒,撐着案沿站了起來。
這是一間官署,規制正常,器物齊全,隻是每張案幾上都堆着數量相當的小山,署内卻隻有她一個人。
趴的時間久了,手臂有些發麻,見四下無人,謝拂桐便一邊揉着小臂,一邊梳理腦中為數不多的原主的記憶。
黃汝嘉,字敏之,蔡州汝陽人氏,從八品下承務中,試銜知縣令事,權太常寺禮院令史,大齊永慶元年登科,二甲第三十七名,進士出身。
時年三十有四,膝下兩女,随夫人在老家與母親和祖母同住。長女已入了私塾開蒙,次女正是天真可愛的年紀。
既有金榜題名初登仕途的光明未來,又有不會過于單薄的充足的人生閱曆,正是年富力強、将于官場上大展拳腳之際。
好女子!她在心裡贊了一句。
梳理完記憶,謝拂桐偏着頭想了一下,又把手伸進墨綠色圓領官袍裡一陣摸索,從胸前的暗袋裡掏出一個荷包來。丁零當啷一陣響,所有銅錢都被倒在了桌案上。
謝拂桐将銅錢一一排開。
銅錢有新有舊,每一枚都是圓形方孔半兩錢的樣式,上面刻着不同的年号,乾德、至和、儀風,不一而足。
——很好的信息來源,但是對現在的她并沒有什麼幫助。
因為她完全看不懂。托那位大神仙的福,她現在簡直是個睜眼瞎。
不久前。
謝拂桐快活地走在黃泉路上,預備去投個好胎。
上輩子她兢兢業業了一輩子,少年時雞鳴而起、懸梁刺股,為官後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奈何蒼天無眼,讓她抱着她的宏圖壯志在大齊官場上長長久久地成了一隻小蝦米。
誰料世事無常,還沒被官場傾軋碾死,她居然活生生累死在了任上。
重活一世,什麼金榜題名、加官晉爵、出将入相,她統統都不要!
願為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
昏天暗地裡突然掉下來個瑞氣騰騰的大神仙,不偏不倚擋在她的黃泉路上,客客氣氣地對她笑:“你好,我們檢測到你還有些塵緣未了。”
“……如何了卻塵緣?”
“不麻煩的,隻需要往幻境裡走幾遭。”
“在幻境裡需要做什麼?”
大神仙的笑容燦爛了幾分:“蟾宮折桂、為官作宰、帶金佩紫!”
謝拂桐兩眼一黑。賊老天,生前當牛做馬,死後來了地府居然還要打工。氣抖冷哭!公道何在?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