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捆綁的一道銀白鍊條。
刀柄舉過頭頂。
快雨似乎要趁機注入十成十的力氣,朝目标投以最兇狠的一擊。
衆目睽睽,微風突然一滞。
“殿下,放血,要放多少呢?全部?”
她的姿勢穩固不動,有意無意松動五指,冷漠提問,“您允許我在這裡下殺手,我是否可以認為,您就是想,讓我在此獻祭所有?”
“這就是您口口聲聲承諾的,不會無故令我消失?”
快雨張了張嘴,斟酌了下才補充道,“……包括我面前人的生死,他明明是您手下的一員,您也絲毫不在乎,對嗎?”
楚獻南垂眸,随意轉動着翠玉扳指:“怎會?”
“一開始,我隻想讓你稍微付出一點代價而已。然後,你就會明白,你将獲得的,遠比你失去得多。”
“我呀,比雲卻大方多了。可見不得你為蠅頭小利而四處奔走。這才特地來‘拉攏’你。”
“楚雲卻所能賜予你的,我一樣可以。甚至……”他正站在五十弦身後,故作哀怨道,“我給得更多。”
“畢竟,我對你,姑且還有那麼些興趣吧。”
楚獻南掀起眼皮,朝快雨扔去一個略帶惋惜的輕蔑打量。
啊……猶猶豫豫、啰啰嗦嗦。
他已經開始因對方的拖延陷入厭倦。
難說楚獻南現在的興趣還存多少。
或許會比祭壇地面的水鏡更為淺薄。
可當他的視線不經意下降幾分時,陡然又與五十弦叆叇下的眼神相撞。
這一撞,按捺下楚獻南轉扳指的動作。
五十弦僅側過小半張臉,空洞的眸底舍下幾縷狹窄森冷的餘光。裡面還夾雜明晃晃的嫌惡與敵意。
如此直白的排外,傻子都能讀懂。
楚獻南卻疑惑不解。
若論資曆排位,自己目前才是繁金教徒的真正統領。
雖有另一人能與他争鋒,但楚獻南本身的實力絕對稱得上數一數二,像五十弦這般低等的仆從合該忠誠、畢恭畢敬。
教徒們确實也會這麼做。
然而,因這一場對視,楚獻南打從心底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瀕危感……和一股近乎于本能的恐懼。
他居然覺得,栓鎖五十弦的鍊條早已不在自己手裡,反倒被對面的少女奪去了。
……等等。
并非被奪去!
是五十弦自願呈遞鎖鍊至少女手心,甘心入籠。
那麼,現在……野獸是在為保護主人,對他呲牙咧嘴嗎?
還是說,野獸不滿他對主人的青睐,在宣告所有權呢?
可笑。
楚獻南算徹底明白了。
難怪五十弦被杜瓴推上來放血還如此興奮,迫不及待到恨不得讓對方往死裡紮。
就因為操刀者是快雨啊。
所以連疼痛亦萬分喜愛。
天道在上,這真是……
……惡心。
“嗯哼,至于其他人。”
楚獻南皺起眉心,又瞥向五十弦,語意惱怒而諷刺,繼續說道,“無需擔憂,無需在意,他生或死,是他自己的命。”
“不要太讓善良牽絆自己,快雨。不然我會以為,你本來就和其他平庸之輩沒有任何差……!”
話音未落,快雨出其不意甩手。
一道凄厲的銀光挑破虛空,直戳心窩。
衆人皆大驚失色。
情急之下,楚獻南想後退兩步,暫避鋒芒,同時祭出殺招。
結果,腳底不知何時爬上晦暗的冰晶,抓捕得極為牢固,有兩三根還刺透肉骨,輕易把他困在原地。
而他淩厲的殺招砍在快雨身上,被那根奇怪的銀鍊一擋,統統化解。
怎麼會?!
……全亂了。
一陣硬物刺進血肉的異樣充斥感官,接着,迅猛的疼痛在胸口爆發。
楚獻南驟縮瞳孔,含恨凝視而去,卻不由怔愣。
血滴沾了些周遭正值燃燒的火色,它們撲向少女的臉頰,飛螢般在她的皮膚映下驚心動魄的詭谲光點。
如鬼兇戾。
何等令人畏懼。
也偏偏就是這副陰冷面孔、不動不搖的堅定,恍若一支火折,掉入他雜草般紛繁的心緒,騰起沖天大火。
天知道,他原本就是妄圖觀賞——那幅快雨屈從于詛咒的畫面啊!
一朵按照自我意識生長的花,怎能比得上他精心照料的植株美麗?
他想看着她心甘情願奔赴所欲所求。
他想讓她變得和自己一模一樣啊!
可是,為什麼……事與願違呢?
“呵。”
快雨的嗓音一舉穿透他内裡混沌的頭顱,“我對你的謊言毫無興趣。我、隻、想、要、你、死!”
四肢百骸過電般,楚獻南渾身僵硬。
不,不對。
她說了“想要”啊……那這怎麼就算不得一種欲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