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薩夢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午後。
那是阿伯納的生日,祖母送了他一個精美的萬華鏡,阿伯納往裡面看了一眼,發出了興奮的驚歎。緊接着,他扭頭跑出房子,跑到樹下,靠在正在看書的艾麗薩的膝蓋旁,疊聲求她快看白天的星雲。
艾麗薩坐在樹蔭下,在一聲接一聲的催促下舉起萬花鏡,貼上眼睛。
她掉進無邊的迷宮裡。
“暴風女!這女孩在流血!”
“糟糕,是因為剛才的爆炸?”
“她在抽搐……上帝啊,她的脈搏太快了!”
迷宮裡是一面面棱鏡,無數碎片在迷宮中掉落、折射、分裂、重組,像星辰的塵埃逐漸彙聚成流動的河,又在更龐大的河流裡揉碎又拼合。钴藍與鎏金扭動拼湊成纏繞的星帶,绛紫與銀白彌漫像是轉瞬即逝的恒星。
艾麗薩輕輕轉動萬花鏡。
“她的胎心變微弱了,必須要趕緊搶救!”
“夜行者!快帶她去教授那裡!”
“我在嘗試了,我在嘗試了......上帝保佑,再來一次......”
所有色彩都掙脫了重力的束縛,艾麗薩感覺自己好像飄到了星雲之中,随着碎片漂流着舞動。時而凝聚成教堂的玫瑰花窗,時而又散作遊弋的發光水母。
她感覺自由。
“教授!這女孩她——”
“我聽到了。夜行者,你留在這休息。漢克,和我一起進搶救室。”
“胎盤早剝,漢克,開放雙靜脈通道,乳酸林格液,緊急輸血準備。”
“臍帶滑出,胎心驟降,我需要人手!消毒過來托住!”
光與影在棱鏡之中永無止境地自我繁衍,每一次分裂都誕生出更精妙的對稱宇宙,偶爾出現完美到令人心悸的圖案,卻很快又消失不見。就像命運三女神的無休止的紡車,偉大的事業和美滿的結局轉瞬即逝,故事永遠抵達不了時間的終結。
艾麗薩卻想要更多。
“出血止不住!”
“她要休克了!”
“緊急剖腹産準備。”
她為此潛入進更深的星雲,更深的碎片,抛棄了身體與知覺,一雙眼睛看進幾何與流沙的最深處,試圖定格永恒的驚鴻一瞥。
阿伯納捂住了她的眼睛。
“艾麗,艾麗,”她的弟弟順着膝蓋滾進她的懷抱,“你光去看那東西,都不理我了。”
“是你拿過來讓我看的。”于是艾麗薩也躺進了草坪,磨蹭着挪到了和阿伯納視線平齊的位置,兩雙相似的藍眼睛靠的很近,“我沒有不理你。”
阿伯納哼哼唧唧。
“我怎麼會不理你?”艾麗薩用鼻尖碰了碰對面的鼻尖,男孩癢得一抖,不服輸地也湊頭去碰艾麗薩的鼻子。
兩個孩子你碰我我碰你,扯扯頭發抓抓辮子,撓撓癢癢揪揪耳朵,最後兩隻手抓成團,兩個亂七八糟的腦袋抵在一起,兩抹露出牙齒來的笑容越來越大,兩個笑聲震得頭頂的樹葉都沙沙作響。
“推注縮宮素!雙手壓迫!”
“生命體征還在掉!”
“等等......漢克,等等。”
“教授?!”
“我聽到了什麼聲音......”
“咚——!”
“巴恩斯中士?!停下!停下!你沒經過消毒!離開無菌區!”
“我在萬花鏡裡面看到你眼睛的顔色了,”艾麗薩悄悄地,用不打擾風,不打擾空氣,不打擾陽光的音量,小聲傾訴,“阿比,我真的好想你。”
“艾麗,我也想你。”
阿伯納又往艾麗薩的方向拱了拱,用氣音回複。他最喜歡靠在艾麗薩身邊,小的時候窩在懷抱裡,身高平齊後抱着她手臂,變成大個頭仍然蜷縮成一大團,腦袋抵在艾麗薩的肩窩裡。
“我會一直等你的。”
“為什麼要等待?等待很難熬,我不想再等待了。”艾麗薩說,“或許我們不必分離。”
“可是艾麗努力了這麼久,看不到結局你會難過的。”阿伯納的聲音變得模糊了,“而且還有其他人在等你,艾麗,”他似乎試圖親親她的眼睑,但沒成功,那裡面全是咕咚咕咚冒出的淚水,濕漉漉沾了滿臉,于是他轉而親了親姐姐的額頭,期間艾麗薩扯住他的袖子,卻被阿伯納慢慢掰開了手指,于是艾麗薩哭得更厲害了。
“阿比,”艾麗薩說,“對不起。”
“噓,姐姐,你說過千百遍了。”阿伯納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我都聽煩了,下次說點别的好嗎?”
艾麗薩破涕為笑,伸手試圖去抓調皮搗蛋的弟弟,卻抓住了一隻粗大有力的手。
那隻手緊緊握住她。
樹影與草浪悄然坍縮。
滿臉淚水的艾麗薩茫然地睜開眼,看着又一處陌生的天花闆,陌生的裝飾,覺得自己還在做夢。
“哦,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