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理解錯你的意思......”聰明的金發姑娘措辭謹慎,“父母對子女,兄姐對弟妹,朋友對朋友,伴侶對伴侶,人類對關心的生命。”
在她話音落下之後,殺手沉默着陷入了不知名的思緒,眼底空茫茫的,像是徘徊在人類世界的一抹幽靈。
等回歸現實後,他突然問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
“你是在思念誰?”
猝不及防,艾麗薩被這個問題擊穿了。
......她是在思念誰?
她透過殺手看到的是誰?
被始料未及的人看破,艾麗薩緊緊抓住勺子,冷汗直流牙齒打顫,近乎驚恐地瞪視面前原本被她判作生鏽機器的殺手,心肝肺胃在血肉下絞做一團,一下,一下,重重地,瘋狂地鼓噪。
太好笑了。
這個人,她面前這個人,他機械的鐵臂能夠輕而易舉将她的天青色瓷勺握成粉末,他腰間的利刃可以剔淨她身上每一絲和骨頭黏連的肌肉,他人類的右掌足能越過餐桌拗斷她的脖子,可他卻坐在她幹淨整潔的家裡,像個朝九晚五的普通人一樣,不鹹不淡地和她——每一秒都在擔驚受怕會死掉的她,談論食物喜好,打聽她的過往交際?
過往的陰影似乎卷土重來,狼狽和恐懼使艾麗薩的腳趾蜷縮成了一團。
而面前的人似乎并未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可怕,也未意識到問出這個問題的他有多可怕,更未意識到他自己有多可怕。
這個殺手,仍然像個普通人一樣,平和地等待她的回答。
巨大的荒謬感油然而生。
艾麗薩有一瞬間覺得,幹脆自暴自棄好了,開誠布公責問他為何卷土重來,毫不客氣呵斥他言行危及了她的家庭,幹脆利落指出他帶來的恐懼和夢魇......把他帶來的恐懼統統發洩回去。但她不能。
也不敢。
自尊心極強的姑娘張了張嘴,選擇以反擊的手段來維持最後的體面。
“沒想到你還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透過你思念誰?那你豈不是也一樣?”
但她的反擊卻落了個空。
“你說的對。”殺手先生并不在意她的敵意。他似乎确實隻是随口一問,甚至與其說問她更像是借此問自己,“我最近好像在思念什麼,有些東西,它......他們在我腦袋裡,模模糊糊的......但我不知道他們是誰。”
他不怎麼舒服地蜷縮在艾麗薩購置的并不大的折疊椅裡,面前擺放着顔色柔和細膩的天青色碗盤,對桌就是将金發随意紮成麻花辮的亞麻裙姑娘,她額前的碎發和食物的香味是那麼鮮活生動、富有煙火氣息,殺手卻像是陷入了一片無法散去無法看清的迷霧中,獨自迷惘着,找不到出口。
但他已經知道了,這片迷霧外有金色的陽光和藍色的大海。
“......我想找回他們。”
殺手最後說。
“那你不該來我這裡。”
聰穎的金發姑娘終于理解了殺手為何去而複返,也讓她時刻懸挂在被殺恐懼吊繩上的心髒終于落了地。艾麗薩暫時放下戒備,就事論事建議。
“你需要的是朋友和醫生。讓朋友帶你去看醫生,确定是心理疾病還是腦部疾病後進行治療就可以了。”
“朋友?”
殺手對這個詞很生疏,使得艾麗薩不得不換一個名詞,并像教小孩子一樣做了詳細的界定。
“同伴——就是一起共事或者曾經一起共事的,可以交流的,你能信任的人,你有同伴吧?”
這次殺手沒有露出困惑的表情了。他稍加思索便點點頭。
“有同伴,小組裡的隊友。但我想确認過再告訴他。至于醫生。”
他沉默地注視艾麗薩。
“......等等,你的醫生不會指我吧?”艾麗薩的心又提了起來,“我勸你另請高明,我隻是個醫科休學生。”
“我知道,我看到了你書架上的書。可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紐約厲害的腦科醫生數不勝數,我可以給你寫一份名單。”艾麗薩不為所動。
“可是他們不像你。”
殺手先生不假思索說。頓了頓,他補充。
“......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
“......”
艾麗薩的下颌緩緩繃直了。
是的,是的,是的,連這個腦子出問題的殺手都能看出來,她就是該死的改不了的爛好心。
——所以這就是她活該受欺負的原因嗎?隻是因為是個好人?
金發姑娘氣極反笑。
“您是偏好欺辱好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