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老闆娘嬌俏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步履短促,聽聲音身後還跟着數人。
“喏,你們要找的人就在這間。”
她敲門道:“秦小姐,你家護衛尋你來啦。”
三人面面相觑,突如其來的狀況打斷了談話。秦悅将床邊紗簾垂下遮蔽有傷在身的兩人,起身拉開門扉。門外老闆娘對她的态度較先前更為熱情,她指了指身後幾名秦宅護衛:“他們拿畫像來尋人,我方才仔細一瞧,喲,這不正是你嘛!”
為首護衛朝她拱手:“秦小姐,秦老爺重病纏身,命我等前來尋你速速歸家。”
秦悅皺了皺眉,“他怎麼會突然重病?”
明明離開京都時還好好的,而且晏都的明月醫館有名醫寒伯坐診,秦老爺的病竟然重到連他也治不好?
“事發突然,還請秦小姐随我們回去。”
秦悅垂眸思忖片刻,不論是去京都開醫館也好、置辦宅子也罷,秦業對她這個女兒着實不錯,如今他有難在身,她也當施以援手。
“我跟你們回去。”她環視門外幾人,“你們在客棧外稍等片刻,我收拾完便下來。”
房門乍然合上,她迅速打包行囊,謝隅掀開紗幔出來,與她一樣覺得事有蹊跷,“我安排幾名影衛随你一同回晏都。”
“不必。我确認過,那些的确都是秦宅的人。”
秦悅翻出一枚小巧的琮式瓶遞給他,“裡面是解九轉散的藥丸,服下後你的功力能在一月之内逐漸恢複。”
“好。”謝隅收下東西,目送她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拉開房門。
跑出一半,秦悅腳下稍頓,剛邁出門檻的紅履又收了回來。
圓圓的杏眼骨碌一轉,她唇角上揚,轉過身步履匆匆撲進他懷抱裡,飛快地在他側臉點了一下。
她摸了摸發燙的臉頰,支吾道:“我、我走了。你處理完記得來晏都找我。”
他擡手覆上她的手,輕聲道:“一定。”
绯紅身影消失在客棧轉角。
謝隅端詳着躺在手心的青綠琮式瓶出神,猶豫良久,終是合上五指将其攥在手心。
他推開雕花木窗,擡手向天,一枚赤金狻猊信号彈尖嘯着劃破夜幕。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幾道黑影便悄無聲息地掠入客棧,單膝跪地呈上一封密信:“王爺。”
謝隅指尖輕叩窗棂,審視完信中内容,提筆寫下字條交給其中一人:“飛鴿傳書給大皇子。”
他不在京都這幾月,朝中愈發動蕩,之前鏟除的一批人皆是韓相和晏都侯的門客,江南一行又摘除了幾個後黨,有關他和林晔臣的彈劾奏本就沒斷過。
客棧外陡然響起紛亂馬蹄聲,不多時大堂内老闆娘驚慌的聲音傳來:“你們是何人?”
他側身透過窗棂望去,火把的光亮透過窗紙,整座客棧已被身披蒼黃披風的府兵團團圍住。
皆是晏都侯府的親衛。
晏都侯不是奉诏攜禁軍将林晔臣“護送”回京了麼?他的府兵怎會出現在此?
正思忖着,木梯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聲響。門被推開時,一名身着绯紅蟒紋官服的老者緩步而入,正是韓相。
“看來探子消息有誤,王爺果然逢兇化吉,死裡逃生了。”韓相捋着雪白的須發,眼底卻陰沉得毫無恭喜之意。
謝隅掃視門外森然列陣的府兵,冷笑道:“韓相帶兵出現在此,可不像是來賀喜的。”
“王爺假死引出内賊,确實高明。”韓相繞着他踱步,觑了眼紗帳之後昏迷的扶光,“隻可惜犯了個大錯。”
房間内燭火搖曳,謝隅不動聲色往床邊靠了靠,“哦?願聞其詳。”
韓相打量過屋内幾名影衛,視線又落在謝隅身上,笑意更深:“你不該放秦小姐離去。”
謝隅眼底面色陡沉,五指悄然握上劍柄。
“據梅月所言,秦小姐曾給你下過一中奇毒,需每月服用一粒解藥才可延續性命……”韓相笑容可掬,負手走到窗邊,望向漆黑不見星辰的夜空,“算算日子,據王爺服完最後一粒解藥剛好滿月。子時一到,你便會毒發身亡。”
今夜,正是三月期限的最後一天。
而秦悅給他的解藥恰好是三粒。
不曾想秦悅因信任而告知梅月的秘密被一字不落地傳給了韓相。
謝隅垂眸緘默,臉上神色霎時變得狠戾陰鸷:“所以,韓相此番是特意前來看我毒發的?”
韓相滿意地看着他的反應,俯身作禮:“臣惶恐。”直起身時,指尖不着痕迹地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為保萬全,臣特地帶了張太醫随行。”
“隻是……”他話音稍頓,“太醫資質愚鈍,恐怕難解王爺所中之毒。”
謝隅冷笑一聲,辨不清是臨死掙紮還是不屑一顧。
“咚!——”
第一道梆子聲響起,遠處更夫走過空蕩的街巷,梆聲悠長。
韓相雙目赤紅,緊緊盯着面前負手而立的謝隅,臉上褶皺因難抑的笑意而加深。
第二聲落下,所有人聚精會神看着房内的黑衣人,看他氣定神閑坐下,悠然地抛着手中羊脂白玉劍穗。
他在賭。
賭除夕夜秦悅手心裡的幾粒藥丸中,有解除桎梏的解藥。
“咚!”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抛出的劍穗穩穩落在手掌,謝隅擡眸看向韓相,唇邊笑意詭谲。
正如更夫沙啞嗓音所喊的内容一樣。
他賭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