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語将血迹拭去，掌心輕輕搭在林讷行的頸後，靈力如涓流般渡入她經脈。熟悉的霜寒氣息讓她一僵，肆意翻湧的所有情緒皆被硬生生壓回心底。
“阿行，”他低聲歎道：“不要一個人冒險……至少讓我陪你一起。你早就不再是一個人，無需将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
林讷行在沈謙語的懷裡縮了縮，感受着這實實在在的溫暖，終是冷靜下來，将自己的所有底牌都向他一一道來。
她微微仰頭，踮腳蹭了蹭他的頸窩，輕聲道：“所以，我未必會死的，甚至還可能因禍得福呢。”
沈謙語聞言低頭，将前額與她相觸：“口說無憑，阿行可敢将神識與我相渡？”他溫柔注視着她，“我敢。”
林讷行眼裡泛起波瀾，卻是笑說：“我不敢。”
她垂眸道：“阿語，有些事，太痛；有些事，我也太恨……”她又擡眸，“我是不是不像個修仙者？好些事情，我明明在試心路上就放下了的，為何還會不時跑出來作祟？”
沈謙語輕手蓋住林讷行的眼眸，道：“阿行，修行之路是問心，而非忘情。世人皆具有貪、執、妄，但對此做出的選擇卻大不相同。斬貪、斬執、斬妄，本就是修行的必經之路，無論仙凡。試心路不過隻是開始。”
他将手往旁邊拂去，果然看到一雙清澈而未染三者半分的眸子。
他指尖輕顫，似壓抑着某種洶湧情緒；唇角勉強牽起，聲音卻沉得發澀：“阿行，可有幾人敢像你這般為無關之人舍命？你究竟是人，是仙，還是神？”
林讷行的目光頓如雪後初霁，瑩瑩白光在她眸中流轉。眼前景象旋即變得悠遠，天地間似獨餘她一人。隻聽她平靜道：“天性，人也；人心，機也。我非他人所執，我隻是我。”
話音一落，周圍無風自動，竟是靈氣成旋，自天靈灌頂而入，在其體内奔湧不息。赤紅金光自她神魂透體而出，時隐時現，連帶着她整個人身上亦似有點點星光彙聚。
她閉目垂首，感悟着這純正的天地之氣，竟是進入悟道之中。世間萬物，皆于她心中倏然生長又瞬息湮滅。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沈謙語被其所感，一時亦有所悟。聽雨劍在鞘中铮鳴如龍吟，劍意激蕩間，他指尖已不自覺掐起劍訣，卻又猛地壓下這股沖動，将其攥緊收回。
劍柄被他的掌心牢牢抵住，終究未能破鞘而出——此刻島上危機四伏，容不得他半分恣意。他迅速布下陣旗，将此方劃出屏蔽結界；又取下乾元鍋，放大至将此房間完全覆蓋。
這還是沈謙語第一次如此使用乾元鍋，但出乎意料的是，乾元鍋在将此地空間封閉後，内部竟還呈現出星辰異象。
淩霄宗諸弟子都會在教習院璇玑殿初習《星經》，故而沈謙語雖無法詳細解讀星象，但也可略作觀之。
此時完整星圖為茫茫白霧遮蔽，他仔細分辨了一下，依稀隻能看出是個離火卦。他循着卦象所指望去，星芒垂落之處，赫然指向海神祠中的青木之氣。
“難道，這便是生機？隻是不知，這火，到底是族長的火，還是阿行的火……”
另外的兩人被這房内的情況驚動，本欲來察看，卻又見靈氣波動驟然停止，便暫時靜待。
陸玉韬在自己房内收起符箓，輕笑一聲：“看來還不算太笨。”他又往天上随手抓了抓，将方才從隔壁房中溢出的靈力瞬間掐滅。
至于他口中的“不算太笨”指的是誰，除了他自己，又有誰會知道？
數息之後，靈氣流動霎時一靜。林讷行緩緩睜眼，瑩潤白光邊緣鑲嵌着一圈赤紅金色，于流轉間逐漸沉入她眼眸深處。
她看向眼前正觀星象的沈謙語，卻并無動作。整個人好似稚童一般，茫然而無所知。
沈謙語發覺林讷行已經從悟道中醒來，但看起來似還未回神，便輕聲道：“阿行。”簡單兩個字，卻如石子一般撞入林讷行的識海，牽起陣陣漣漪，将她拉回此時此刻。
林讷行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直至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才終于确認自己已經回到了來處。她伸手投入沈謙語的懷中，閉上眼，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阿語。”
沈謙語接住她，指節微微收緊，眼裡已有了一絲笃定，聲音卻壓得極低：“阿行的雷，可否讓我來引？”
林讷行擡頭看他，盡管神色間有些疲憊，但也微微笑着，點了點頭：“嗯。”
待兩人将元氣恢複，已是次日巳初。
沈謙語将乾元鍋和陣旗收回，這才和林讷行一起出門，與陸、溫共同商議接下來的行動。
林讷行還是得去大祭司處與之周旋，如此才能獲得天時地利，于海神祠中施展符箓。隻不過不再是她一人，沈謙語會隐匿身形氣息，和她同去。
陸玉韬和溫蔚負責在外策應，若海妖到時能夠将他們中任何一人送走，便立刻往宗門處傳信。若都無法出去，則見機協助東邊部族行事，或前往散修處護佑島民。
陸玉韬将昨夜所繪符箓分給幾人，又拍了拍沈謙語的肩膀，悄無聲息勾走一絲靈力，得意道：“給你的這幾張可比其他的值價，你可不要浪費了。”
他冷冰冰的傳音在沈謙語識海中響起，“那個老家夥不會察覺到的……最底下有一張符是留給阿行的，非絕境不可用之——你自己看着辦。”
沈謙語将符箓捏緊，但也隻是道：“多謝。”
陸玉韬哼笑一聲，又擔憂地去關心林讷行，翻來覆去地叮囑她一定小心、不要沖動之類的話。
林讷行便笑道：“知道了，陸師兄。”
溫蔚垂眸将符箓和霜櫻花仔細收好，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