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空氣微涼,天邊剛露出第一縷明亮的光線,四象城的成樓上,大鐘被敲響。
寅時二刻(早上5:00),各家弟子聞聲推開窗,借着屋内燈火開始洗漱,冰涼的井水紛紛給人凍清醒了。
楚行遠合上房門拖拖拉拉走過屋檐下,走到前院時才剛好把外袍穿好。
楚歸雁仍舊坐在院中樹下石凳上,對着楚行遠招招手,“停舟,過來喝口熱茶。”
楚行遠走過去坐下,撚起綠豆糕丢進嘴裡,借着茶水才咽下去,長舒一口氣道:“今天怎麼好像挺冷?”
楚歸雁點頭,“是有點冷,中洲這個時節民間俗稱倒春寒,正是冷的時候。”掃了一眼楚行遠身上修身的勁裝和單薄的外袍,笑道:
“可我看你也不見得多冷。”
笑了笑,楚行遠聳了聳鼻子,道:“好香的羊肉味兒。”
楚歸雁給自己添上茶,“弟子們煮了面片湯,想吃自己去。”
話音剛落,面前的人一溜煙往後廚去了,還順帶手的把桌上一盤沒動過的紅豆糕揣走了。
楚歸雁眯了下眼,意味不明地“啧”了一聲。
另一邊,剛在客棧大廳坐下來,一股子羊肉味兒就飄過來了。霍明松和霍明澄對視一眼,然後看向了一點不見外坐到唯一空位上的不速之客,眼神都挺不友好的。
來晚一步沒了位子的霍明澤怔愣了下,轉身坐到霍明伍一桌去了。
霍雲岸看着被推到面前的一盤紅豆糕,又看了一眼端着羊肉面片湯吃得歡快的楚行遠,拔劍砍人的心蠢蠢欲動。
從碗裡擡起頭來,楚行遠轉頭看向臉色冷硬的霍雲岸,問:“我大師兄親自下廚的紅豆糕,味道特别好,不吃?”
霍雲岸擡手按了按眉心,“不吃!”
楚行遠看了看糕點,又看了看面前熱氣騰騰的羊肉湯,猶猶豫豫地說:“你們霍家早上不是不食味重的嗎?改規矩了?那你吃面片兒湯不?”
半碗吃過的面片湯被推倒面前來,霍雲岸想給它掀了,把這破碗蓋在某人腦袋上。
霍明松和霍明義默默從跑堂手裡接過自己的一碗八寶膳粥,順便把新出爐的核桃酪和一道龍井竹荪擺在桌上,這三道就是霍家弟子們今天的早食了。
挺雜的,但是難得出了西洲,霍雲岸就不拘着大家吃點亂搭的東西了,這三道都是弟子們投票選出來的。
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滿大廳的粥菜,沒能壓過一碗面片湯,弟子們味同嚼蠟地吃着他們“精心挑選”出來的吃食,鼻子裡聞到的全是一股子羊肉味兒。
“吃過的東西給我拿走。”霍雲岸臉色難看起來,接過霍明松遞給他的一碗粥,眼裡幾乎冒着殺氣。
“那我給你端一碗新的來?”
對于楚家三公子不會看人臉色還是故意招惹這一點,霍明義垂下頭一口一口喝着自己的粥,覺得耳朵和鼻子都挺遭罪。
霍明松瞥了一眼一隻手已經搭在劍上的大師兄,又看向三兩口喝碗湯的楚三公子,放下手裡的勺子,起身一巴掌搭在楚行遠肩膀上,哥倆好地把人拉了起來,順手替他拿上碗筷,笑着說:
“走走走,楚三公子,大師兄早上不食葷腥,我倒是對你家羊肉湯有那麼點兒興趣,不知是哪位大廚的手藝?不妨介紹一下……”
說話間,霍明松架着羊肉味走遠了。
霍家弟子們看不見人影以後動作飛快地推開所有的窗戶,恨不得把味覺封了。
霍雲岸捏了捏山根,擡起頭來視線掃上一圈,弟子們登時坐得闆正,不言不語地專心面前的飯菜,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霍明義嚼了嚼嘴裡的蓮子紅豆,咽下去後小心地觑了一眼大師兄。霍雲岸沒做聲,隻是擡手夾了一筷子竹荪到霍明義碗裡,霍明義頓時收回視線,老老實實享用早食。
霍明松回來時粥還是熱的,身上羊肉味兒已經散幹淨了,但是袖口有兩道褶皺,霍雲岸瞥見了但是沒說出來,早上起來動動……有助于消化。
剛出大門,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霍雲岸低下頭和台階下走來的女子對視,眉心微蹙,抱着手站在台階上,“今日倒是都挺趕早,有一個算一個都要來我這小地方遛上一圈兒,怎麼?”霍雲岸語氣不大好地問:
“聖女也是消食,從兩條街外走到這兒來了?”
巫肆靈搖頭,倒春寒的天,腰間花帶下是絨絨的綁腿,身上蝴蝶紋飾随處可見。搖頭的時候頭上銀飾跟着晃動翅膀,看着倒是充滿了童趣。
“這裡的粥做的好吃,我過來用早食。”
霍雲岸聞言挑起一邊眉毛,轉頭看向身後的霍明義,霍明義滿臉茫然,然後轉頭,身後霍明松正走來。
對上兩雙視線後有些迷茫,然後走近後看見了正拾階而上的巫族聖女,恍然大悟,道:“聖女又來用早食?”
巫肆靈點了點頭,末了又嗯了一聲。
看着巫肆靈面色自然地走進大堂,霍雲岸看向霍明松,“她一直在這兒吃早?”
霍明松想了想,道:“大部分時間都在吧。他們入城的時間最早,頭幾天一大群人把城裡稍微有點兒名氣的食店全吃了個遍,後來基本上各自都找到了固定的地方吃飯。巫族弟子大多不喜甜食,這家客棧來的人不多,也就聖女好像是喜歡他家早上煮的不多的甜粥,才會往這兒來。”
霍雲岸看向城樓上露出的魚肚白,點了點頭示意,結果腳還沒邁出門檻,又被人喊住了。
“大師兄。”
霍雲岸和明義、明松回頭看去,一臉睡眼惺忪的霍明潇從樓上跑下來,臨近了空手搓了把臉,低聲道:“小師妹回來了,這會兒在補覺。”
霍雲岸轉過身來,“什麼時候到的?”
霍明潇側身捂着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在霍雲岸有些皺眉的動作裡清了清嗓,不敢和他家大師兄對視,低聲道:“沒多久,天色最黑的那會兒到的。”
霍雲岸想了想,看向明義,“明義你留下,去把明澄叫來,我帶明松、明澄過府,今天安排巡城和大會的事,估計啰哩巴嗦要講半天,沒有任務的弟子盡量這段時間都留在客棧,你們看着點兒底下弟子,别玩物喪志把修煉落下了。”
聽到“玩物喪志”四個意有所指的字,霍明潇眼神閃躲了一下,但是随即反應過來大師兄讓他管理底下那群潑猴的秩序,啊這……面露難色。但是對上霍雲岸的視線時勉強擠出個笑來,霍明潇面色猙獰道:“……行,我、知道了……”
霍明松:“……明潇師弟,想開點兒,想補覺也别睡太死,回頭弟子們鬧起來了算你頭上。”
霍明潇,霍家最不務正業的禍頭子,最愛幹的就是撺掇一群師兄師妹們搞博戲,最拿手的就是一手虛實變幻莫測的奇術。在縱雲道那會兒就經常因為“玩物喪志”耽誤了修煉和休息被大師兄按頭抄寫家規,每每山門考核都是被拉出來挂“恥辱柱”得到典型。但是屢教不改,并且愈戰愈勇。
最痛苦的就是在大師兄的眼皮子底下親自盯着親手帶出來的一群潑猴認真修煉學習,每次結束不光上要挨大師兄的揍,下還得被師弟師妹們盯到汗毛直豎,頭皮發麻。
都出了山門,他怎麼還是這個待遇?
完全不反省自己半夜三更帶頭搞博戲不睡覺的問題呢。
既然說了都在趕早露臉,楚家的楚行遠來過了、屠家的弟子一大清早就等在客棧外、巫族的巫肆靈也冒了出來,那麼在去屠家的路上被蓬萊的人跟蹤好像一點都不意外……才怪!
和巫族人身上的銀飾差不多,蓬萊弟子身上總是帶着很多貝殼海螺的東西,走起路來叮呤咣啷的,對于隐藏行蹤半點用處都沒有。
所以當耳邊響起清脆的陣陣貝殼聲時,霍明松和霍明澄看了眼對方,視線轉向前面慢悠悠走着的大師兄背上,沒得到什麼指令,于是就當做沒聽到。
直到霍雲岸想享受清晨的空氣,但是傳到耳朵裡的風聲鳥鳴總是帶着“叮叮當當”的聲音,越聽越讓人冒火。
霍雲岸又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于是在停下步子的那一刻,後背徒然發凉的霍明松動作奇快地轉身沖向角落的店鋪,把門口懸挂的燈籠背後完全擋不住的小姑娘扣住後脖頸揪了出來,跟逮隻貓崽子一樣帶回了霍雲岸身邊。
霍雲岸轉身看着身材嬌小的少女,深吸一口氣,“蓬萊弟子……”
視線落在少女腰間的海螺上,霍雲岸改口道:
“哦,還是海族聖女……你跟着我們幹什麼?”
在少女開口之前,霍雲岸眉頭一皺,道:“别跟我說什麼順路,都不住一條街,現在去屠家可走不到這條路上來!”
海靈瑤看了看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的霍雲岸,又看了看他身邊同樣能稱一句“人高馬大”的女弟子,又看了看抓她跟抓貓差不多順手的霍明松,臉色有些白。
好、好高……
她、她信了,她信了他哥哥說的,霍大師兄絕對是個男人這話……也不一定?海靈瑤小心翼翼地觑一眼霍明澄,不管是明眸皓齒的五官,還是優越的身材,都無意不證明這是個女孩子,但是這個女孩子就快有霍雲岸高了!
身高好像不能成為評判一個人性别的标準了,完蛋……大陸上為什麼可以有這麼高的女孩子?她們都吃什麼長大的?!
海靈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被三個比她高出很多的人圍在中間,領頭的霍雲岸臉色奇臭,看着就像是一副“欺淩弱小”的模樣。
蓬萊少主找到自家不省心的妹妹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頓時心底一咯噔。倒不是擔心霍大公子對自家妹妹做什麼,霍家的嚴苛家規即便是他們長居海外也是有從長輩嘴裡聽說過的。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自家妹妹在性别認知這一道上,從小養成了以顔值分男女的毛病,可别是把她那套“霍大小姐”的言論給搬出來了!
興許是心急如焚,在海靈瑤準備開口說什麼前,又一陣叮呤咣啷的聲音響起,五顔六色的一團撞進來,探出一隻手一把捂住了海靈瑤的嘴。
霍雲岸站着沒動,蓬萊少主的實力是不錯,但是在他靠近時霍雲岸先一步看見了拐角處冒出來的一團絢爛青綠,随後又聽到了螺殼鈴铛的聲音,不用想都知道是蓬萊的人。
海靈玉把自家妹妹按在身後,讪笑着沖着霍雲岸抱拳,“耳聞已久,倒是第一次見到真人。蓬萊少主海靈玉,沒猜錯的話,閣下可是霍大公子?”
霍雲岸挑了下眉,同樣抱拳回禮道:“海少主,久仰大名。”
海靈瑤後知後覺到了什麼,磨磨蹭蹭地擠出半個身子,對着霍雲岸自我介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