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撐着眼皮洗漱幹淨倒在床上，霍雲岸閉着眼睛冥想了小半個時辰又坐了起來。

困得要暈，但是躺上床反而沒了睡意。

幹脆坐起來點了燭火翻開了弟子們收集的附近的地圖，四天的時間，弟子們把四象城附近的村落和大路都探清楚了，十來副手繪地圖合起來，就是四象城方圓十裡附近的輿圖。有些隻有當地村民知道的山路也标注了出來。

眼睛盯着彎彎繞繞的輿圖，腦子裡半點都沒裝進去，反而是夜深人靜半困不困的，又想起來魇妖給他托的那個沒頭沒尾的夢。

“叩叩”兩聲，有人輕敲了兩下房門。

“大師兄？”

門外傳來女子的聲音。

霍雲岸抹了把臉，“進來。”

房門推開，門外是同為真傳的兩位師弟師妹，身量高挑的女弟子霍明澄和寡言少語的霍明澤，坐在桌邊擡頭看去，霍雲岸挑了下眉，“明澄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霍明澄三兩步走過來，拉開闆凳坐下，笑着道：“我也覺得，之前明澤跟我差不多高，但是出發前我又跟他比了比，我比他高了足足兩分（20㎝）。”

看着霍明澄臉上的笑意，霍雲岸神色微妙地轉向坐到另一邊的霍明澤身上，摸了摸下巴，眼中流露出些許笑意，道：

“回頭讓膳房給你多蒸點山藥，别等到明年明義都比你高了。”

霍明澤欲哭無淚地笑了下，“大師兄——”尾音上揚，透着咬牙切齒的感覺。

霍雲岸輕咳了兩聲收了揶揄，問：“大半夜的找我幹嘛？”

兩人對視一眼後，霍明澄壓低了聲音，道:“看師兄房間的燈亮着就過來了，這兩日在城中收集妖禍的消息，發現了些不對勁的地方。”

霍雲岸摸了把溫熱的水壺，一人倒了杯茶水，餘光撇過門上的禁音符，語氣嘲諷，“光是中洲會爆發妖禍就是最大的不對勁了。”

西洲同妖族往來最多，在霍家人的印象、記錄、甚至是常識裡，妖族最不愛走動的地方就是中洲。不光因為中洲屠家見妖就殺根本部分青紅皂白，還因為四象城下轄的城池内大多都安置着壓制妖力的靈器，他們崇尚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理念。導緻妖族極其讨厭中洲這個地方，出門甯願繞上他十天半個月的路程都不樂意踏足中洲。

而偏偏就是這麼個地方，妖禍仿佛一夜之間遍及小半個洲域。

霍雲岸捏着茶杯沉下眉眼，“說說，你們有什麼發現？”

霍明澄順了把腦袋上的高馬尾，額前碎發半遮住眉眼，一雙眼睛裡裝着的是茕茕燃燒的燭火。

“妖禍首次爆發時間不可考，但是大面積散開大概是在兩個月前，屠家弟子巡防是發現連着有三個村子被妖鬼禍害，一個活口沒有。三個地方沒有任何聯系，妖鬼也不見蹤影。探查以後又連着在山坳裡找到了第四個被屠殺殆盡的寨子。

找不到妖鬼，人死了又死，屠家壓不住消息，恐慌彌散開來，百姓人心惶惶，在殺掉第一隻妖鬼并且尋找到一座大型山脈被妖鬼占據之後，屠家才确認妖禍的消息。”

霍雲岸閉了閉眼，“廢物。”

霍明澄摸了摸臉，她也是這麼認為的，早在第一次發現妖鬼屠村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妖禍發生了，結果等人死了好幾百才裝模作樣地說發生妖禍了，這不是純純腦子有疾嘛。

霍明澤接過話，“各家弟子在來的路上基本都遇到過妖鬼的蹤迹。”

霍明澄補充道，“嗯……楚家除外，楚家是坐雲上舫舟飛過來的，還帶上了部分修為不怎麼高的蓬萊弟子。”

霍雲岸“啧”了一聲，沒說什麼。

霍明澄：“雖然時間不夠，探查範圍有限，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次中洲妖禍蔓延的範圍很廣，隻是妖鬼目前沒有進入城池，都是在深山野林的村寨作亂，一旦下手一個活口都不會有。地區太過分散，找不到任何規律，唯一能找到的線索就是大部分妖鬼在往邊境逃竄，一路逃一路殺。

目前中洲能抓到的妖鬼基本都被屠家控制到走陽山了，數量衆多而且據說實力都不弱。”

“沒被殺掉？”霍雲岸覺得不對勁。

霍明澄語氣微妙，“有兩個猜測，一是還沒來得及；二嘛……”

“走陽山脈，五境大會。”霍明澤說。

霍明澄打了個響指，“我就是這麼想的。”

霍雲岸神色淡淡的，沒什麼意料之外，“我知道了，說說其中讓你們覺得有問題的地方。”

接過這話的是霍明澤，他站起來伸手将桌上的十來張地圖按照方位擺好，霍雲岸和霍明澄跟着站起來看着他手上的動作，擺好後霍明澤擡手指向中間空掉的一塊。

“我們懷疑妖鬼是從四象城逃出去的。”

霍雲岸擡手按了按眉心，眉頭皺得死緊，但是視線落在橫七豎八的地圖上，眼神越看越冷。

弟子們收集消息時将妖鬼作亂的地方一并做了标記，分開看時沒什麼，但是這麼一合起來，妖鬼作亂的地方都是從四象城往外擴散。

“妖鬼怎麼會跟四象城扯上關系？”霍雲岸想不通。

霍明澄一隻手撐着腰，眉毛一邊高高挑起，“目前隻是猜測，我們沒有更多消息和證據。”說完霍明澄也納悶地道：“說起來妖族讨厭死了屠家，跟着讨厭中洲這個地方，可四象城可是位于中洲最中間，妖鬼都是三族生靈入魔以後失了心智變成的，妖族既然讨厭死了中洲，怎麼會出現在中洲内陸地區，反而邊境地區一片太平？”

霍雲岸盯着輿圖看了兩眼，想說什麼又壓了回去，道：“這件事先不要聲張，你們繼續暗中探查，不要驚動其他仙門，小心自己的安全。具體是什麼情況等手上有更多消息以後真相自然出來了。大會這幾天召開，讓底下的弟子都小心點行事，畢竟是在别人的地盤兒。真有什麼事，就找我。”

霍明澄笑着道：“放心大師兄，這點兒分寸大夥兒還是有的，畢竟出門前大夥兒可是把家規都帶上了一份。”

霍明澤：“……”

霍雲岸笑着擺手，“行了，早點休息，不早了。”

弟子拱手道：“大師兄也早點休息。”

霍雲岸點點頭，看着兩人揭了符咒走出門去。

門扉重新合上後，霍雲岸臉上的淡然收了起來，變得有些陰沉，垂下眸子看着桌上拼出來的簡陋輿圖，指尖在紙頁上滑動，最後停留在四象城西側的一條長長的清溪的中間位置。

這裡，有一座村子，沒有名字，正是他傍晚剛剛去過的地方。

“屠寒山……”

總是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覺，霍雲岸吹滅了燭火，又倒回床上，手壓在腦袋後面半晌沒睡着，便有些心煩氣躁地又坐了起來，走到窗邊擡手推開了菱花窗。

窗戶被推開的一刹，霍雲岸眼神一正，側身避開窗戶正中間，然後借着月色看向外面。窗外不遠處的屋檐上，黑影無聲地掠過，迅疾如風。但是剛剛一個人停下來站在屋脊上時，霍雲岸看見了他衣擺上栩栩如生的花——昙花。

這麼晚了，屠家的人要去哪？

霍雲岸眉心微蹙，但是等到人影俱遠去，霍雲岸沉吟片刻，沒管窗戶，而是反身回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眼睛一閉，呼吸登時便沉穩了。

片刻後，窗棂上爬來一抹黑影，在窗邊停了下來，聆聽着窗内的聲音，一會兒後手中劍柄無聲将窗戶又開大了一點，歪着腦袋往裡面看去。

蚊帳沒放下，桌上點着驅蚊香，已經燒了大半了，床上拱起一條，呼吸清淺似睡沉了。

窗戶又被拉上，重新攏成之前半開的模樣，黑影消失後床上的人睜開眼，眼中翻湧着濃濃的警惕。

屠家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差點就被發現。

連着起來兩次，兩次都沒什麼好消息，霍雲岸糾結片刻後揪着被子把肩頭裹住，不管了，睡覺，睡醒再考慮。

這次閉上眼睛後，倒是真是沒花多少時間就睡着了。

但是夢境裡也不是什麼好消息就是了。

視線落在下方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霍雲岸有些煩躁了，連着念了好幾遍清心經才靜下來。

這又是魇妖的給他托的那個夢。

之前還好說，是托夢；現在就純粹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上一次是他受傷後被楚三那個臭神棍給他敲暈了，夢裡不曾有有防備，現在他傷口愈合情況還行，下午的雷咒更是清幹淨了他身上殘留的屍毒，不可能再被入侵夢境了。

視線從上往下，但是這一次，霍雲岸意識清醒地感知到了自身的存在，于是更加大方地觀察起夢境的走向來。

城是四象城，城中往來隻有屠家的弟子，并沒有其他仙門弟子，看起來是在屠家召開五境令之前，甚至看城中遊人如織的熱鬧，想來時間還要更早，是在屠家發現那三個村子被屠之前。

或許在魇妖留下的線索中，還能找到妖禍的起源也不一定？

抱着這種聽起來不切實際的想法，霍雲岸落到地上，躲在陰影中遊蕩，直到夜幕降臨，風停雨歇，意識從一個個貪嗔癡欲充滿的夢境裡走過，觀察着人族的模樣和行為。

直到形體幾乎凝聚出霧狀的可視物之後，從龐然大物的屠家側門晃過，撞見了從門邊牆洞裡蠕動出來的一團“東西”，怎麼飄走的又怎麼飄了回來，然後看見那團黑漆漆的東西鑽出牆洞後舒展開了四肢，露出個人樣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