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遠斂下眉眼,神色自若地掃過越發凝實的魇妖本體,視線落在四周葉子肥沃的鈎藤上,然後慢悠悠地走到霍雲岸身後站定。霍雲岸感到身後涼風停下,偏了下頭,随即跟什麼也不知道似的抱着手立在一邊,看着門下弟子壓制實力能和他全盛時期打個平手的魇妖。
就在魇妖本體被一道驚雷“啪!”的一聲打散的時候——
“啊——”
突如其來的尖叫使得霍雲岸呲着牙難受地閉上了眼,耳邊赤紅長劍殺氣甚重,寒氣撲了半張臉,險些消掉霍雲岸鬓邊的碎發。
霍明松神情驚懼地回轉過頭,剛好看見楚三少的長劍從霍雲岸肩頭收回去。
霍雲岸冷着臉揉了揉耳朵,腦瓜子嗡嗡的,腦子差點被吼炸了。
霍明松有些結巴了,“大、大師兄?”
霍雲岸晃了晃腦袋,擺擺手,“解決了,收工。”
霍明松看着楚行遠打着哈欠收劍回鞘的動作,心道:好兇的劍。随後走到霍雲岸身邊撈起他胳膊看了一眼,又轉到另一邊撈他胳膊。
霍雲岸收回手,嫌棄地拍了拍袖子,“幹什麼?”
“大師兄你沒受傷吧?那東西從哪冒出來的?”
楚行遠扭扭屁股抻抻腰,道:“夢魇嘛,本體本來就是可以分出來的,滿地上這麼多雜草,天色又暗,它往地上一趴你去哪找?”
說着在霍雲岸預感不妙看過來的眼神裡偏過頭,又道:“你家大師兄有傷在身,陽氣還沒補回來呢,不就是最好的宿體?被盯上有什麼奇怪的?”
霍明松瞪了楚行遠一眼,又目光炯炯地看向霍雲岸,“大師兄,回去後先别忙着睡覺,先解釋一下你受傷的事情。”
下巴一揚,霍雲岸怒視對方,“我是你大師兄!”
“對啊,”霍明義走過來,和霍明松一人一邊夾住霍雲岸,笑眯眯道:“所以是我們聽你說。”而不是你被我們說。
霍雲岸:……造反啦!
四周搜尋一圈,沒找到逃跑的食人鬼的痕迹,一行人隻好原地返回村莊,剛出林子就看到了村子溪邊沖天的大火,一并傳過來的還有油脂燃燒的味道。
焚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畢竟骨頭很難燒毀。
霍家的弟子們兩兩組隊站成八卦陣,用法咒使得篝火的溫度上升,湊的比較近的臉都熏紅了,一旁的清溪已經斷流,還來不及通過火堆就被烤幹了。
霍雲岸帶着人從林子裡走出來,尋着小道下去彙合。
村子裡駐守的是同為真傳的霍明伍,這一次為解決妖禍離開縱雲道,霍家包括霍雲岸在内的八位真傳弟子全部前往中洲,此時在這的就有四個了。
大師兄霍雲岸、第二真傳霍明松、第五真傳霍明伍、真傳最末霍明義。
霍明伍是個不苟言笑的男弟子,五官端正,左眼角下并橫兩顆黑痣,這淚痣沒能壓低他身上的肅穆,反而在一張方臉上看起來有些诙諧。
“大師兄。”霍明伍轉過頭抱劍對着霍雲岸打了聲招呼。
“嗯。”
霍雲岸點點頭,視線看向了篝火堆。
霍明松走近,換左手握劍,右手一胳膊肘搭上了霍明伍的肩頭,娃娃臉上眼睛微微眯起,笑着道:“明伍,知道其他師弟妹們在哪嗎?”
霍明伍想了想,道:“三師姐和四師兄在城内和其他家的弟子商量布防和巡邏的事情,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還在屠家;來的時候在城門口撞上六師弟了,他剛巡完回去;七師妹我就不知道了,大師兄不是另外給她安排了任務嗎?”
“什麼任務?”霍雲岸走了過來,他就聽到了最後半句話。
霍明松拍了拍霍明伍的肩膀,笑着說:“說小師妹,大師兄到底給她安排了什麼任務?兩、三天不見影兒了。”
“讓她去查一些東西,大會開始之前會回來的。”說着,霍雲岸斜睨了一眼,“你找她有事?很急?”
說着,連霍明伍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
霍明松啧啧道:“這麼看着我幹什麼?我就不能有事兒?”
霍明義從霍雲岸身後探出頭來,看向霍明松的眼神滿是防備,“明松師兄,上次你找明瞳師姐,她被狗追了二裡地;上上次你找師姐,她抄了三天的家規;上上上次你找,沒記錯的話,師姐跑肚整整三天,人都瘦了一圈……”
對上三雙防備且不信任的眼神,霍明松露出堪稱谄媚的笑,格外燦爛,道:“這次絕對是正事!”
“你每次都是這麼說的!”三人異口同聲堵回去。
霍雲岸上上下下掃了霍明松好幾眼,看得他後背發凉。還納悶地道:“你是給她灌了迷-魂藥嗎?怎麼就記吃不記打呢?”
霍明松衣擺一撩,義正言辭道:“就不能我真的是有正事嗎?”
“哼!”霍雲岸不信。
别說霍雲岸了,年紀最小的霍明義都不相信他這話。
霍明伍看了一眼不遠處栅欄樁子上坐着打哈欠的楚行遠,問:“雪渡嶼的人怎麼也在?這附近不是他們巡視的地方吧?”
霍明松瞟了一眼後聳聳肩,“跟着大師兄來的。”
霍明伍眯着眼睛借着火光看清了楚行遠手中與衆不同的赤色的劍鞘,恍然大悟,“是雪渡嶼三公子?”
霍雲岸漠然“嗯”了一聲,然後就聽到霍明伍問他:“十來年前在庭院裡跟大師兄打起來後被一起罰跪祠堂的是他吧?”
霍雲岸皺着眉頭看向霍明伍,餘光是兩個沒憋住笑的師弟,“這種破事你記這麼清楚幹什麼?”霍明伍疑惑地看向霍雲岸,被一句話堵了回去:
“有這時間不如把家規再背背。”
話音落下,三個真傳臉都綠了。
霍明松放下手,“我……還是去處理屍體吧。”
霍明義:“我也去!”
霍明伍看了看兩個人的背影,轉頭對上他家大師兄黑沉的臉。“我……也去。”
“霍大公子積威甚重啊。”
身後傳來調侃的聲音,霍雲岸頭也不回道:“是跟某些不務正業的神棍不一樣。”
“哎呀……”楚行遠走過來,語氣悠閑道:
“有什麼不好呢?心誠則靈。這算卦測字批命風水一道,多的是學問,起碼和巫族那些不說人話的不一樣,我可都是實話實說,半點不藏着掖着。”
霍雲岸不以為意,“不是因為你說不出來?”
楚行遠偏過頭看向霍雲岸,“那要我給你算一卦嗎?比如血光之災什麼的?”
霍雲岸:“……厚顔無恥。”
“過獎過獎。”
骨灰燒到後半夜,一群弟子借力休息,連楚行遠都被拉上了。
看着最後一點餘燼被掩埋,草草豎了塊墓碑,刻上人數,霍雲岸連着打了三個哈欠,隻覺得身上的傷口好像又裂開了一樣地又疼又麻。
霍明松捏了捏山根,揉着胳膊走過來,“大師兄。”
霍雲岸使勁睜了睜眼,火光散盡後,寒涼慢慢裹上身。
“行了,”霍雲岸擺手,“回城。”
霍雲岸轉身從納包囊裡取出一張繪着符文的黃紙,折成馬的形狀,注入靈氣剛準備激活,眼前湊過來一張大臉,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霍雲岸:“……幹嘛?”
楚行遠伸出手,“還有多的嗎?給我來一個。”
霍雲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們楚家不是禦劍飛行嗎?飛回去不就完了?”
“那我跟你同騎。”
霍雲岸臉色一垮,都困得快眼前發黑了,不情不願地把手上的塞給他,自己又重新取符紙折了一個。
等到一行人都上馬以後,霍雲岸回頭掃了一圈人數,雙腿擊夾馬腹,缰繩一甩,“駕……”
沿着來路,又飛馳回四象城内。
城門未關,來往還有仙門弟子駐守巡視,城中走過一隊瑩白大袖繡着青蓮青葉的弟子,搖搖對着打頭的霍雲岸抱劍行了一禮。
楚行遠眸色浸了墨,心下對霍雲岸在霍家的地位又添了一重重量。
同樣是大師兄,他家大師兄别說出門在外了,就是在雪渡嶼都沒這地位。能收到這麼規矩的禮儀的,大概隻有他那些師叔和老祖?
素聞霍家家規森嚴,尊卑有别,是個毫無人情味的地方。短時間看來,規矩森嚴是真的,尊卑倒也不是那麼嚴苛,弟子之間互相打鬧玩笑還是很正常的,隻是言行舉止受到的限制更多了一些,但是習慣之後也不影響他們吃喝玩樂。
楚行遠回到小院,把一路上看到的都說了一遍以後,他家地位不高的大師兄楚歸雁的得出了以上結論。
楚行遠打着哈欠回房間,房門還沒推開,外袍已經脫掉了。
楚歸雁看着這畫面隻覺得是時候和霍大公子請教一下霍家家規了,雖然停舟好像能把霍家磚頭厚的十幾冊家規都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