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剛下中巴,傅辰趴垃圾桶邊吐了個死去活來。
“你到底行不行。”季飛揚遞過去一瓶水,用力拍拍後背,“這就體力還看日出。”
“……别拍,胃要yue出來了。”傅辰漱了口水,“暈車而已,等會你就知道我行不行。”
“貧吧你就。”
季飛揚“歘”地甩開登山杖。
“季導兒,今兒個啥行程。”傅辰擰緊瓶蓋,跟上去。
“先去九龍洞看冰臼群,再去寺廟吃齋飯,四點出發登頂看日出和雲海。”季飛揚翻看攻略,“最後坐飛索下山,特快,正好趕上牛骨湯面開張。”
“餓了已經。”傅辰忍不住吞口口水。
“早餐嗦兩盤豬油拌面還餓。”季飛揚看他,“你爸平時不給你飯吃啊。”
“這不都吐了。”傅辰咂嘴,“地方雖破,面咋那麼好吃呢。”
兩人說話間上了棧道,紅木圍欄外是連片的巨石,溪水自上緩緩向下流淌,吹來山間舒爽的風。
陽光有些刺眼,季飛揚拿手擋了一下。
傅辰突然拿起相機,快速抓拍一組照片。
“拍我?”季飛揚皺了一下眉,湊上前,“别瞎拍。”
“不發,純粹自己欣賞。”
“草,你很像我舔狗知道麼。”
“本來就舔着啊。”
傅辰低頭檢查照片,忽然吹聲流氓哨。
“狗砸,你開個直播吧,光坐那發呆,掙的錢都比你擺攤快。”
“少慫恿學霸下海。”季飛揚警告一指,繼續往前走。
因為是景區,山路特别好走。傅辰緊跟其後。
“你剛才有點應激了,以前也不這樣,是不是有事瞞我。”
“瞞個屁。”季飛揚掏出一塊鱿魚仔,慢慢咬着吃。
傅辰不說話,别人看風景,他盯人。
季飛揚推開他的臉:“邊兒去,我不談男的。”
“說不說。”傅辰搶走鱿魚仔。
季飛揚歎口氣:
“以前被偷拍過。”
語氣仿佛在說我今早吃了一碗豬油拌面般輕描淡寫。
傅辰不如他淡定:“操……又是那傻逼。”
技術是把雙刃劍,帶來便利的同時,隐患也随之産生。
季飛揚以前還覺得,根據一張照片就能挖出個人信息純扯淡,直到事情發生在他自己頭上。
後來每聽到快門的聲音,他腦中隻剩一個感覺。
——毛骨悚然。
傅辰可能是氣的,腳程快了許多,背幾斤重的設備爬半天,仍面不紅氣不喘。
直到季飛揚踹他一腳,才喘了會。
“不拍就别帶大炮,裝呢。”季飛揚站在山洞前,說,“到九龍洞了。”
他最想來的地方就是這裡。
冰臼群地貌堪稱奇觀,高達百丈的山澗裡,洞中有洞,潭中有潭,大小不一,錯落分明。腳下有條人工修造的石子路,順着溪潭流動的方向走,穹頂忽然透下天光,豁朗開朗,照亮四方岩洞。
“你多拍幾張,回去發我。”
季飛揚拿手比了比角度,指揮傅辰快拍。
“哦。”傅辰按快門,“你要寫生麼。”
“嗯。”季飛揚點頭,“很久沒畫了,剛好發過去給師傅看看。”
“你那位遠在意大利的師傅啊。”傅辰說,“我咋沒見過他。”
“我不是搬過家麼,以前住隔壁。”
季飛揚有點累了,爬上一塊花崗岩,坐下繼續啃鱿魚仔。
“老季想教樂器,偏偏他兒子沒半點音樂細胞,怎麼都學不會,鋼琴彈到一半,師傅就來砸門了。”
“他罵我擾民,說要報警抓我,我說大叔你講點理,又沒睡覺憑什麼不允許我發出聲音,嫌吵聽音樂啊。我還忽悠他放鋼琴曲,剛好偷點懶。”
傅辰樂了:“他沒揍你啊。”
“不都先以理服人,服不了再動手麼。”季飛揚說,“所以他繼續罵,說我彈得堪比驢叫,吓跑了他的創作靈感,有家教就安靜點。”
“我那會也挺欠,偏要跟過去看看他在創作啥,要是垃圾,就彈一首《野驢》,誰讓他罵我。”
“然後呢。”傅辰三兩步爬上來,遞過一瓶水,“喝點。”
季飛揚抿了口,繼續說。
“我師傅這人,穿着像個流浪漢,院門就算敞開,賊都不惦記,很容易被人看扁,結果看了畫,人一下圓回來了。”他說,“我那會才七歲,不懂什麼工筆寫意,隻覺得特牛。”
“然後我撲通跪下,大喊師傅請您收了徒兒。電視劇不都這麼演的麼,掉山洞得大師真傳,出來名震江湖。我目的很簡單,如果學成歸來,我媽不至于一看卷子就歎氣,好歹會項技能呢,長大犯不着撿垃圾。”
傅辰搖搖頭:“你以前那個成績,啧啧,撿垃圾都算不清今天掙了幾毛幾。”
“喂。”季飛揚瞪他。
“對不起您繼續。”
“我師傅用掃帚把我轟出去了呗。他那會沒混出頭,生計都難,哪有功夫再帶一個小屁孩。”季飛揚得意道,“這好辦呐,我勤奮地練了三天《野蜂飛舞》,他就受不了了。”
傅辰豎大拇指:“攤上你是真完蛋。”
“沒想到在畫畫上,我比學音樂有天賦多了。後來,我師傅帶我去另一個老師家學藝。”季飛揚笑了,“路上還撿了個小哭包。”
“誰。”傅辰警惕道,“你在外邊還有别的小弟。”
“滾好嗎。”季飛揚想了想,“那天好像下雪了,天很暗,我聽見誰在哭,你懂麼,空無一人的小巷突然傳來哭聲。吓得我當即拿畫闆當護具,誰來扇飛誰。”
“真大膽。”傅辰嘲笑他。
季飛揚幹他一拳,繼續回憶:“是個小朋友。長得特漂亮,又奶又白還穿一身黃,我當時想,哇,奶黃包成精了。”
“他說走丢了,問他家在哪,又說不明白。那行吧,我就陪他打雪仗,教他怎麼堆雪人,先哄開心了再說。”季飛揚笑了,“其實他自己就像個雪團子,往雪地一蹲,誰能看出是個小孩。”
“長什麼樣,吹得跟仙女似的。”
“忘了。”
季飛揚利索跳下岩石,用溪水洗洗手:“我肚子餓了,走吧。”
“喂,哪有故事說一半就不說了的。”
傅辰抗議。
“再說趕不上飯點,快點。”
季飛揚捏扁塑料瓶,往書包一塞,轉身走得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