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清晨。
作為除棠莊外離金繡坊最近的城域,柳城無疑是探聽金繡坊消息的好地方。對此,解觀樞也有所耳聞,據說金繡坊的坊主就曾是柳城人士,後來離鄉,與一衆追随者建立了這座繡坊。
太陽剛出,天氣還有些微涼,城中街頭的行人卻已陸陸續續的多了起來,攤販被支起,茶水果子的熱氣蒸騰,交談聲此起彼伏。
木門吱呀一聲輕響,略有些冷的陽光輕飄飄自縫隙中傾瀉而下,一身黑衣的少年人緩步走入,半長的發以串着赤色珠子的發繩系于腦後,露出額頭,隻在鬓邊留下兩縷發,眉眼清俊淡漠,一雙灰色的眼眸顯得整個人更冷三分。茶館中的客人們并沒有被這一位來者驚動——畢竟柳城的茶點也是芳華原中一大聞名的特色,來品上一品的人絡繹不絕,即便是修行之人也不能免俗。
沈幸推門而入,腳步淡而無聲,是屬于學武者特有的聚力凝氣之法。
他四下張望,茶樓一角,那人一身青藍衣袍,長發随意地低低束起,幾縷碎發落在臉側,面容清麗柔和,氣質超然,但還尚未褪去少年稚氣,正垂眸慢悠悠喝着茶。感受到視線,這才擡眼淡然望來。
清風拂面,撩起她耳側碎發,解觀樞以手執杯,微擡手腕,笑吟吟地向他遙遙一舉杯。
沈幸看清了她的口型:
——“早上好啊。”
店小二很是有眼力見的端着茶走來,又在桌前添上一盞。
“沈師兄來的好快,”解觀樞笑道:
“今日陽光甚好,周氏的三小姐周錦玉也要與我們同行——是你之前在棠莊見過的那位,隻是早上被莊主拉住說了些事,耽誤了點時間,眼下應當已經快到了。”
沈幸淡淡搖了搖頭:
“無妨。”
解觀樞四下望了望,有些好奇道:
“淩雲和虞師弟沒有來嗎?”
後者微微颔首,隻是簡短道:
“師門有事诏令,他們便先回去了。”
語畢,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自口袋中取出一物,遞來:
“他們走前,讓我将這個轉贈與你。”
解觀樞有些意外,伸手接過,原是一隻做工略有些粗糙,但總體看上去很是特别的劍穗,青色的穗毛,中間是三顆色彩各異的珠子,兩小一大,中間大的那顆如同琉璃一般,格外清澈,在陽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一看就知非凡品,最上端是用繩結打的五瓣花。
“好漂亮的劍穗,這珠子看上去并不似我見過的那些,摸上去竟有些像玉,好生特别,”解觀樞并不掩飾訝異之情,輕輕在手中轉動着,看上去十分喜歡,笑吟吟道:
“……還望沈師兄有機會,務必替我帶上謝意。”
“此珠名‘流光貝’,半雲長境的寒水瀑獨産,所以與你見過的不甚相同,”
沈幸眉目間似也有幾分放松,微微颔首,又補充道:
“他們讓我告訴你,用劍者不便挂劍穗,你可以收起來,當作個紀念。”
解觀樞端詳着手中的穗子,想了想,挂在了自己的腰帶上,笑道:
“這麼好看的東西,收起來未免可惜。正好我本就不愛帶環佩,腰上空空,倒是給了我發揮的空間~”
二人正說着,忽而遠遠有清亮的聲音傳來:
“——阿青!”
解觀樞回首,就見窗外,一身着暗紅色勁裝的少女笑嘻嘻地沖她招着手,腰間玄紫色的九節鞭在陽光下反射過如同蛇鱗般的光澤,正一蹦一跳的跑來,高高束起的馬尾搖來搖去,笑得明媚。
“久等久等,我來遲啦——實在是梅姨拉着我說話脫不開身,”周錦玉扒在窗邊樂呵着朝她打招呼,又瞧見另一邊的沈幸:
“诶,伢炁大人你也在啊,幸會幸會,在下周錦玉,我們在棠莊見過的,不知沈公子還記不記得。”
還不等沈幸說什麼,她又笑嘻嘻道:
“诶且慢!嘿嘿,其實今日——還有一位貴客要與我們同行!”
解觀樞顯然早就習慣了對方咋咋唬唬的性子,很捧場的搭梯子:
“是哪位?”
話語未落,周錦玉已經回身一掏,熟練的摁住那人的肩膀,把人呼啦一下端到了二人面前:
“将将——”
解觀樞一擡眸,就對上一張漲紅的臉。
周懷玉今日身着一身黑金衣袍,帶着小巧精緻的發冠,看上去就像是誰家跑出來的小公子,加上那一張雖然稚嫩但十分周正的眉眼,顯得格外貴氣。
——除卻他此刻僵硬的身形和通紅的臉。
解觀樞啞然失笑,揶揄道:
“你再近點都能直接把他端上桌了,正好,我瞧着也快熟了。”
二人噗嗤一聲樂了。
周錦玉一面拍着弟弟的肩膀,一面笑嘻嘻道:
“我們周家人,出去就得大大方方的!整天悶在房子裡算怎麼回事,出去多晃悠幾圈就好啦——是吧懷玉,快叫人。”
後者小聲挨個喚:
“……阿青姐姐,伢炁大人。”
瞧着周懷玉快漲成西紅柿的臉,解觀樞又豈會為難他,很快便笑着扯開了話題。
周錦玉輕松的翻窗而入,在二人身邊坐下,神秘兮兮道:
“你們知道我為何要約在這裡見面嗎?”
說着,直起身喚來店小二,笑吟吟推出一包銀兩,聲音略低了些:
“你們店的‘萬事通’呢?”
小二一面将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拿起那袋銀兩,不動聲色的掂了掂,一面笑開了花,直說:
“女俠稍等,小的這就去叫人。”
解觀樞有些好奇:
“萬事通?”
周錦玉眨了眨眼,小聲道:
“這是芳華原中的一門不成文的生意,我也是跟着大哥辦事時才知道的。這「萬事通」隻是民間習慣的俗名,原是個頗有名聲的情報組織,聽說有自己的駐紮地,不過——沒人知道在哪,也沒人知道他們在江湖中用的是什麼名字,隻知道這芳華原中,東西南北四地都遍布着他們的眼線,給錢就能說,就算是遇上他們說不出的,錢到位了也能過兩天硬生生給你鑽出些風聲來。隻不過——他們也不是什麼地方的生意都做,想找到萬事通可不容易。”
周懷玉瞪大了眼睛:
“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哥知道不告訴我。”
“——诶呀你還小嘛,等你到了要跟我出去辦事的時候就告訴你啦,”周錦玉熟練的忽悠道:“你看,你現在還提前知道了呢,我就說跟姐姐出門有好處吧。”
解觀樞在後者逐漸自我懷疑的目光中輕咳兩聲,掩飾住了笑意:
“既然他們行蹤詭異,那此地為何能如此輕松的找到萬事通?”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柳城位置特殊,南嶺與東塢之間隔着一條月江,而柳城就在月江其中最大也是船隻最愛停靠的一條支流旁,是沿江這些城區中極早建城的。”
說着,她向衆人示意看向窗外,隻見街道上行人匆匆,來往商客不絕,衣着各異,攤子上的商品也是各具特色,從茶點瓜果到武器衣衫,可謂是應有盡有,光是在這茶樓向外聽,便能聽到至少三四種不甚相同的方言。
“柳城能發展的如此之大,就是因為它建于月江邊,是這一塊最早參與貿易的一批城鎮,還有自己的停船港,每天來來往往的客商可多了。人多的地方,消息就多,這‘萬事通’的生意也不是什麼地方都做的,東西南北四域,四座大城,是萬事通的聚集地,咱們所在的這家,就是柳城裡數一數二的大茶樓,”周錦玉伸出食指搖了搖:
“道上之人都知道,四城之一的柳城中,凡是略大些的商鋪中大都有自己的‘萬事通’,隻要錢到位,這一塊地上,你要什麼消息他都能給你打聽來,就是其他地方的,他們也能找到些門路呢。”
正說着,一個身着粗布麻衣,用頭巾裹住大半張臉的中年人慢悠悠在幾人面前坐下,隻露出一雙小眼睛和一把濃密的胡須,略顯尖澀的聲音樂呵呵響起:
“幾位客人,想打聽什麼消息?1000銀,三個問題。”
旁邊的周懷玉逐漸瞪大眼睛:
“三……你搶錢啊——”
他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周錦玉一把摁住了腦袋,她摸了摸下巴,笑問道:
“先生可知金繡坊中的一位弟子,名喚季寒光。”
那萬事通摸着胡子靠近了些,笑呵呵地壓低着聲音:
“這是自然,隻是幾位若是要尋她,恐怕要失望了。”
解觀樞抿了一口茶,揚了揚眉:
“先生何出此言?”
“女俠有所不知,”那人一臉神秘:“前幾日金繡坊一場妖火,引來罹鬼無數,直到現在還封鎖着不讓閑雜人等進入呢。我有消息,說是金繡坊上下——無一幸免。”
周懷玉探頭道:
“妖火?誰幹的?金繡坊幾百條人命呢,就這麼沒了?”
中年人卻笑嘻嘻的坐了回去,摸了摸胡子诶呀一聲:
“這再問,可就是第二個問題咯。”
周懷玉默默翻白眼:
“又要錢是吧。”
“诶呀小友,這可是送的,談什麼錢不錢的,多見外,”那人吹胡子瞪眼,而後又笑起來,悠然道:
“你們要找的季寒光,是金繡坊五大繡手之一,這一代坊主的親傳弟子。”
解觀樞微愣:
“她竟是五大繡手……身份如此特殊,也沒躲過那場災禍,這妖火真不知是沖誰來的。金繡坊不是一向與外界交好嗎。”
“今日瞧着與幾位小友有緣,在下也不吝啬,“中年人摸摸胡子,哼哼一聲笑道:
“有人傳聞,金繡坊此次災禍——是因為報應。”
“……報應?”
第二次聽到這個詞,解觀樞微微皺了皺眉。
“諸位有所不知,這金繡坊也是這些年才好起來的,若再往前推個十幾年,也不過是家平平無奇的茅草樓罷了,”後者聳了聳肩,意思是懂得都懂:
“有傳聞說,金繡坊的開派坊主本也不是絕頂厲害的繡手,縱使是有什麼天縱奇才,哪有在數年間就一下聞名天下的,想來是走了什麼歪門邪道。”
“先生的意思是——金繡坊發達的原因,可能另有蹊跷?”解觀樞若有所思:“說來也是,若隻是十幾年間,這發展似乎太迅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