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腰……”周懷玉艱難的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四下張望,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站在一片倒塌的樓房之中,到處彌漫着濃重的白霧,顯得詭異又森然:“這什麼地方?!”
身側的人也緩緩站起身,并沒有管墨色衣袍與披風上沾染的塵土,隻是沉默不語地觀望周遭。他的朱丹腰封上墜下一顆略有些陳舊的銅鈴铛,另系一柄普通的長劍,看上去倒是與這身低調的行頭十分和諧,長發随意系在腦後,隻在左耳旁的發間露出一黑一紅兩顆珠子,雪白的繃帶纏住他小半張臉,留下一隻灰霧色的眼眸,險些要和這大霧與廢墟融為一體。
沒有等來同伴——至少周懷玉覺得是同伴,的回應,少年不滿地瞥了對方一眼,口中嘀嘀咕咕着:
“你們沈家人是批發來的到了年齡就要拉去統一鋸嘴嗎,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話——诶你去哪啊!”
沈盡雪抽出腰間的匕首刺破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湧出,随着它無聲地砸在廢墟之上,周遭的白霧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滞,然而很快便被更濃重的霧氣掩蓋,就像一顆雨滴短暫在平靜的湖面上蕩開漣漪,稍縱即逝。
不知是不是錯覺,周懷玉總覺得連自己的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不隻是鬼氣。”
他隻聽見對方低聲喃喃了一句什麼,随即便收刀轉身向着某個方向走去,連忙緊緊跟上前。
我真是有病,周懷玉一邊追一邊想到,沒事來這種地方找麻煩,這下好了,那群傻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在他出去之前,都隻能跟這個約等于透明的危險戶呆一塊了。
———不久前———
廣陵城的白霧與鬼城成謎,此前派去的七隻由各門派優秀弟子組成的隊伍皆沒了音訊,其中不乏有玄禁衛親自帶領的,但也一樣再無蹤迹,衆人嘗試了多種方法都無法與他們取得聯系,直到一隻在廣陵城郊外調查的隊伍帶回了一團混雜着血氣與鬼氣的紅紙。
據隊中弟子們所言,這團紅紙是莫名出現在郊外的,他們繞城巡邏了兩趟都未曾看見,第三趟返回時就忽然發現了它,其上附着的鬼氣與血色太過濃郁,讓他們立刻意識到此物恐怕與失蹤的人有關。
人們打開後才發覺,這似乎是民間百姓們辦喜事前用于通知鄉裡,挨家挨戶張貼的“喜紙”,上面隻有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子時三刻,地神娶親】
有弟子立刻驚呼出聲:
“……廣陵城還真成鬼城了?不是都說那已經是座空城了嗎?”
“這喜紙也未必就是近來之物啊,這‘地神’……聽上去像是尋常百姓會信奉的一些家神,或許與迎竈神等歸屬同類?”
“敬拜歸敬拜,誰家會給家神娶親啊。”
“這地神的說法我還真聽到過,”一個中年人摸着胡茬回憶道:
“似乎是廣陵中一個據說十分靈驗、能心想事成的神仙,周邊許多百姓都慕名前去祭拜過。”
有幾人面露了然:
“隻怕是一些無知信徒所為。”
衆人一番探讨,終究是沒了頭緒,而作為新任伢炁,沈盡雪自然領命前去探查。
臨行前,宗帝李盡親自相送。
明城閣樓中,無人知曉之處,李盡微笑着招了招手,身後李氏子弟上前兩步,遞出一把弟子佩劍。
他依舊是虛弱的搖搖欲墜的模樣,大半張臉都隐在了寬大的皮毛披肩中,臉上帶着病态的紅,微笑着向他示意道:
“上任叛黨死得倉促,又遠在北漠,還未來得及派人向大神官取回斥刀,幸而李氏鑄劍向來會留下些,便先請伢炁大人用這一柄吧。我已派人去請回大神官,斥刀之事,沈公子不必憂心。”
沈盡雪擡手接過長劍,聲音平淡而沙啞:
“有勞宗帝。”
“這也算是沈公子那一匣子漠上花的報酬,”後者微笑道:“聽聞漠上花是能解百毒的神草,但隻在北漠的白沙中生長,需有至純之物滋養才能開花,花開三刻鐘未曾采摘保存就會立刻枯萎,失去功效,想來伢炁大人能尋來這麼一匣子,是費了不少功夫。”
話畢,李盡溫聲示意對方落座:
“沈公子的傷可還好嗎?”
“已無大礙。”
“聽聞伢炁血脈特殊,一旦受傷便極難自愈,廣陵城一案情況特殊,大人還需多多小心啊。”
沈盡雪微微颔首,并無過多回應。
“哎,”李盡笑了笑,又示意弟子上茶,被後者淡然拒絕了,隻得自己輕抿一口。氤氲茶霧将他的面容變得模糊,連同那孱弱的聲音也模糊了起來:
“早聽聞沈氏子弟遠離芳華原而居,不喜人煙。上一位伢炁便是個不愛言語的,我還以為是因缥缈城素來避世,而他自小居于半雲長境,是環境使然,如今看來,分明是血脈如此。”
“當初墨老将大人帶來時,在下便知沈公子非凡俗之人——既然伢炁大人不善言語,在下也不勉強,”李盡笑着擺了擺手:
“那便祝大人一路順風,李潼——來送大人一程。”
明城微涼的風落在兩道身影之上。
李潼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走着——他實在是有些害怕面前這位新上任的伢炁,據說他是被一重天的代理之人墨老,用沈氏的傳家法寶在北漠邊郊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