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苒垂首專心看孩子，盡可能忽視掉季塵禹的存在，可餘光的那抹白亮和他身上的沉香氣息，絲絲縷縷滲入到她全身，實在無法當做看不見。

穂兒時不時的“咿呀”兩聲，是屋子裡唯一的響動。

茉苒緘默不語，埋首去盯穂兒光秃秃的齒龈，想到自己老了可能也會這般，忍不住發笑。

遂一想屋子裡還有個人，便又趕緊收起了笑臉，假裝沒笑過。

可溫婉笑意依然落入了季塵禹眼中，上回見她如此，還是她剛來府上的第二日清早。

他那時剛從大理寺牢獄歸來，本想看一眼穂兒，誰知在半開的窗口看到了叫穂兒“小湯圓”的付茉苒。

監獄冷，然比監獄更冷的是人心中無窮盡的貪欲，為此可踏萬人白骨墳，吸食活人牛毛血。

渾身血腥與戾氣，卻在看到付茉苒笑臉時刹然消散，躁動的心也變得平靜，不忍去打破這片刻柔情，悄然離去。

無人知他來過，亦無人知他離去。

付茉苒頭低得快要看不見她的臉了，季塵禹懷疑他再不找個話頭，她都要和穂兒親上了。

季塵禹從她身上移開目光，繼而去看暖閣方向，随意問道：“她們因何事争吵？”

茉苒擡頭不語，倘若他是其中一名娘子的夫君，她倒是可以直言相告，可他是外男，與娘子們是雇主關系，告知于他實在有所欠妥。

她斟酌着要如何開口，說直白了，讓娘子們知曉，以後面見他時會難堪，說含糊了，季塵禹能否聽懂。

又一想，聽不懂是好事，可他孩子都有了，怎會聽不懂？

“怎麼？有我不能知道的嗎？”季塵禹等了許久都未見她答話，反問道。

茉苒扯出道幹巴巴的笑臉，道：“女子之事，确實有諸多不便告知之事。”

讓他自個猜去吧，反正他精明地像隻鷹隼，又那麼喜歡把她當犯人審，找一個不能與外人道的理由回避他的問題，不信還能把她如何。

“也是，”季塵禹了然，“反正進門時我也聽得差不多了。”

茉苒：“......”

既然都聽得差不多了，何必還要來問她，真當她是囚犯了麼，一天不審她就不舒服？

“大人英明。”茉苒違心贊歎。

季塵禹笑得無奈，道：“付茉苒，我不是聾子。”他隻是一個喜歡看付茉苒演戲的無聊閑人。

“自然，大人耳聰目明，什麼都逃不過大人的手掌心。”茉苒當真是無奈，似有種把她當猴子般戲弄，恨不能将這尊大佛掃地出門。

茉苒偷瞧了他一眼，對方全然沒有要離去的念頭，她頗為疲乏。

既然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大人，你要抱孩子嗎？”等孩子落入他手，她再假裝有急事須立即離去，再到暖閣告知方娘子一聲“主子來了”，所有乳娘便都會過來帶孩子。

她也就不用同季塵禹獨處一室了。

誰知季塵禹真像是她肚裡的蛔蟲，薄唇一張一合，冷漠地道出兩個字：“不要。”

茉苒心裡喊苦，面上卻不顯，問道：“為何？這不是你親閨女嗎？”

哎，親閨女又如何，外室生的，怕也沒多親，竟然連抱一下都不願。

“誰跟你說她是我親閨女？”季塵禹笑道。

茉苒怔然，方娘子說長公主隻有一獨子，便是主子，在這府上叫主子的除了季塵禹，還有何人？

初來時，方娘子三令五申，告誡大夥一定要按主子的要求好好照顧小姐。

她确信自己沒有聽岔，并時刻謹記在心。

可眼下他和她說，這不是他親閨女？

茉苒小聲道：“乳娘們都這樣說。”

“哦，”季塵禹嘶地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麼，“她确實是我親閨女。”

茉苒茫然擡頭，一會兒是，一會兒不是的，如此不負責任的爹，當真是——

無情！

“不過——”季塵禹拉長尾音，“那都是對外人的說辭。”

茉苒：“什麼意思？穂兒真不是你的孩子嗎？”

“當然不是，她是敵國公主和我的暗衛生下的孩子，我得拿這孩子換一座城池的。”

茉苒：“！！！！！！”

茉苒吓得臉都白了，還沒回味過來這話是真是假，季塵禹又道：“哎呀，說漏嘴了。”

他語氣輕飄，像是完全不在意，可他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要是敢說出去一個字，便立馬結果了她。

所以，為什麼要告訴她這種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