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江大福策馬飛奔進城,他手上拿着一份文書,于一炷香後呈遞到季塵禹手中。
書房木炭燒得正旺,江大福熱出一身汗,“主子,付茉苒并未撒謊,方家村有一名叫莫娘子的人,孩子夭折,丈夫遇難,與付茉苒所言全都對上了。”
季塵禹眼裡閃過怒意,語氣不善地問道:“莫娘子?”
江大福自十歲起便跟在季塵禹身邊,是主子,是上司,更是他的老師。
平日裡季塵禹不講究規矩禮儀,與他玩笑無傷大雅,但知曉他一向辦案嚴謹,過程中容不下微末馬虎。
隻因季塵禹曾言,辦案,辦的是真相,一根頭發絲,一個眼神,一個角落都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則一旦錯判,他們便是劊子手,是将無辜之人推向地獄的索命咒。
季塵禹平日甚少動怒,一旦發火,必是他案子沒辦好。
江大福倏然跪地,像被犯錯受責的孩子,“主子,當地村民說沒有叫付茉苒的人,但确有一名莫娘子,經過查證,付茉苒就是莫娘子。”
“可有将她的畫像拿給村民辨認?”季塵禹問道。
“有,不過他們說方鲟,也就是莫娘子的丈夫,他們一家人不住漁船上,住山裡,而莫娘子身子常年不适,幾乎沒出過門,我拿出畫像時,他們說是她。”
江大福一口氣說完,時不時地偷瞄季塵禹的臉色,然季塵禹神色陰沉,看也沒看他,繼續問道:“村民看到畫像怎麼說?”
“說莫娘子依舊貌美。”
季塵禹:“......還有呢?”
江大福遂不妙,瞬間明白了為何季塵禹臉色如此難看,莫娘子常年不外出,可人的記憶會随着時日的推移變得模糊,他們也許早忘了莫娘子的樣子。
而莫娘子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她的美貌,指不定随意拿出一張美人圖,他們都會說那是莫娘子。
江大福愈發底氣不足,“主子...”
季塵禹揉着太陽穴,擺手道:“讓小福帶付茉苒過來。”
*
“付姐姐,你吃過百合酥嗎?”
江小福人小個子矮,話還多,茉苒初次見他時,他還收斂些,今日不知為何,他同茉苒喋喋不休了一路。
這小孩生得倒是清秀,看得出性子也好,隻是眼下茉苒無心與他打趣。
她心不在焉地搖頭,“沒吃過。”
“你沒吃過嗎?那等會我們去主子書房吃吧,他桌上的糕點全是長公主殿下讓人從禦膳房帶出來的,可好吃了。”
茉苒:“嗯好。”
江小福還想說,茉苒先一步打斷他,“小公子,你——”
誰知江小福一聽到小公子三個字,擺起了臉色,不樂意了,“我不是小公子,我是府上的小厮,我叫江小福,我還有個兄長,叫江大福。”
“好,小福,你兄長是個什麼樣的人,可否細細同我說說?”
“好呀,我兄長呀——”
江小福一說起兄長,叨唠個沒完,但總算不再是不是地去叨擾茉苒了。
茉苒得以片刻安甯,這幾日她仔細回想與男人的對話,隻要稍加深究,便會發現她有諸多地方道不明,理不明。
故而她也沒閑着,早已想好了對策,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竟來得如此快。
看來他确實在查自己。
他又為何要查她,抓她來公主府的是他,并不是她求着哭着要來,按理說她不過是李府一個普通乳娘罷了,卻為何要揪着她不放。
茉苒想不通。
到書房了,江小福識趣地退了出去,屋裡隻剩他們二人。
木炭燒着,沉香點着,先前書桌弄髒的血墨也已清理幹淨,月牙色的墨碟重新裝了血,鮮紅、刺眼,令人不适。
他今日沒寫字,端坐在太師椅中,看着手裡的文書。
“莫娘子,”季塵禹合上文書,看向茉苒。
她今日穿了新裝,淡青色,尋常繡花,也無繁雜樣式,但穿在她身上,不像衣裳把人襯得好看了,反而是人給衣裳平添了幾份清甜淡雅。
簡單的木簪子,更顯她的溫婉。
季塵禹又想起了江小福的話——你也覺得付姐姐好看。
季塵禹發覺他想偏了,思緒回籠,咳了一聲,移開目光接着道:“還是叫你付茉苒?”
一回生,二回熟,經曆過上一次,茉苒此次明顯不再過于驚慌,雖說她也怕得緊,可思來想去,她沒做壞事,不應像個犯人一樣審問她。
她越是膽怯,便越會讓人越覺得她心裡有鬼。
退一步說,倘若他真發現了她的身份,這裡是公主府,皇城境内,天子腳下,他真敢無法無天?
茉苒捏了捏虎口,借疼痛給自己壯膽,行了個禮,道:“回大人,都是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