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珊坐在正對着房門的椅子上，手中仍織着那條紅色的圍巾，她擡頭望了望挂在牆上的時鐘，失望地歎出一口氣。
現在已是深夜十一點，外面的天黑透了，但田應材還沒回來。
田明寶拉開一條門縫，從卧室裡探出一顆頭，悶聲道：“媽，都這麼晚了，先回來睡覺吧，那種人渣有什麼好等的……”
梅珊看向他，疲憊地笑了笑，“他畢竟也是我的小孩，你們的哥哥……”
他沒等梅珊說完話，嘭的一聲便關上了房門。
梅珊望向那扇緊閉着的房門，無可奈何地低下頭。她知道田應材已成年，卻還是不願意出去工作，從他爹那學來了臭毛病，整日要麼是窩在家裡喝酒，要麼是出去找酒喝，還每兩三天就會打罵他們一通，田明寶不喜歡他是正常的事。
隻是畢竟是自己親自生下的骨肉，怎麼可能說割舍就割舍。
她垂下眼，搖了搖頭，繼續織着圍巾。
田明寶氣沖沖地回到田玫床邊坐着，越想越生氣，便忍不住同田玫訴說道：“姐！你說媽還管那個人渣做什麼，他平時打我們罵我們的還算少嗎？！就這樣媽還想護着他！”
田玫早就聽到了他們的争執，本正靠在床頭看詩歌集，一聽到田明寶的抱怨，這書也看不下去了，便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道：“你知道媽媽以前是哪裡的人不？”
“哪裡的？媽媽不是和我們一樣是東區的人嗎？”
她笑着搖頭道：“不是的哦，媽媽是嫁來東區的，我聽媽媽說啊，她以前是中心區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
田明寶立刻站起了身，眼睛瞪得溜圓，愣道：“媽媽以前是中心區的？！”他猜過梅珊可能來自别的地方，或許是北區或是西區，但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中心區！兩者的差别過大，給了他不小的沖擊。
“對啊，後來媽媽家裡沒落了，被家族手底下養的私兵追殺，她就逃來了這裡。”田玫講得很流暢的，像是在講一個聽過很多遍的民間故事。
“不對啊！”田明寶突然醒悟過來，“就算媽媽以前的過往坎坷，那這跟田應材那個人渣有什麼關系？！”
“你聽我講嘛！”田玫伸手将他拉到床邊坐下，繼續說着，“媽媽後來遇到了爸爸，那時候他還很好，不會喝很多酒，也不打人，結果在婚後生下了哥哥之後，爸爸才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田玫的神色漸漸黯淡下來，“媽媽說，她以前真的很喜歡爸爸的，所以才連帶着喜歡哥哥……”她望向田明寶，“哥哥畢竟是媽媽的第一個孩子，所以哪怕現在他變得和爸爸一樣了，媽媽也不會很讨厭他的。”
田明寶聽完，沉默了許久，才“哦”了一聲，問道：“那為什麼媽媽不跟我講這件事，隻跟姐姐你講？”
“媽媽跟我講過好多遍，可能是因為她覺得我年紀小，聽不懂這些事吧……”田玫苦笑着，“我确實不太能搞懂裡面的意思，但是大概還是能知道一點的……要是媽媽跟你講了，你肯定又要大罵哥哥一通，而我就隻會聽着……媽媽總需要跟人說說話的。”
田玫不是不知道自己有病，相反，她知道得比誰都清楚，有時候照着鏡子，看到的是十八歲青春少女的皮囊，裡面裹着的卻是一個六歲小孩的靈魂，行為處事都受到思想的禁锢，想想就覺得痛苦。
田明寶沉思了一會兒，又望向她，小聲地說道：“姐姐，我覺得你這病能恢複。”
“為什麼這麼覺得？”她笑問道。
“他們說你隻有六歲，比我還要小上九歲哪！可我覺得，你還是很像一個姐姐的。”他盯着田玫的大眼睛，認真地說道。
“姐姐是什麼樣的？”田玫歪着頭問道。
他嘻嘻笑了幾聲，“你啥樣姐姐就啥樣！”
“哈哈哈哈哈哈你講話好好聽呀！”她按着田明寶毛茸茸的腦袋，使勁地揉着。
吱呀一聲，卧室的門開了。姐弟二人驚奇地擡頭望去，卻是梅珊溫柔地看着他們，“你倆感情還真是好。”
“媽媽你不等田應材回來啦？！”田明寶眼睛亮亮的，一臉期待地問道。
“不等啦……”梅珊拉過一角被子，坐下躺了進去，“媽媽困了，等不起他了。”
“好嘞！”田明寶麻利地拉滅了燈，脫了衣服隻穿着一件灰色的背心和短褲，鑽到地鋪的被窩裡躺下，田玫則扭身擠在梅珊身邊，能感覺到媽媽的溫度，會使她安心很多。
梅珊輕輕拍打着田玫的背，也平靜地閉上了眼。
可幾乎是剛閉上眼的那一瞬間，房子的大門便哐當一響，響到幾乎讓她覺得是不是門要掉下來了，但還好沒有，是有人急匆匆地闖進來了。
梅珊感到田玫的身子劇烈一抖，像是被那開門聲吓了一跳，便連忙抱住了她。
一聽見那拖鞋的拖沓聲，梅珊便知是田應材回來了，估計還是醉醺醺地回來的，既然安全回來了就好，梅珊不想再多管他，自顧自地合眼睡覺。
可接下來聽到的幾句話，卻是讓她再難以入睡。
田應材似乎不着急回到自己單獨的房間，反而在客廳内來回繞了幾圈，便繞還邊嘀咕着什麼話：“什麼破研究院……蓮簾？還什麼研制出，新藥？！專門研究腦子的來找我幹嘛！找我那有病的妹妹去啊……他媽的……”幾句話說完，他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梅珊聽到那卧室門嘭的一聲巨響，又聽見田明寶煩躁的翻身聲，心中似有小鹿在四處亂撞，砰砰直跳，難以平複。
新藥…研究腦子…這不是正和田玫的病症對上了嗎？或許她還有得救，她能夠得到醫治……
“連連”研究院……
第二日，梅珊整夜未眠，天剛亮便拉起兩個孩子，往中心區奔去，在區界圍牆處簽了入區的請求書後，三人在入區的大門前還要等上一會兒。
由于中心區的人員過于密集，容納不下其他閑雜人員，因此，其他幾區尤其是落後的東區中的人若想要進入，必須簽署入區請求書，在得到上級的允許之後才可以通行。
梅珊望向身後的東區，不知道在看什麼，田玫拉了拉她的衣袖，問道：“媽媽，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出門了？”
“當然要早點出來！”田明寶興奮地叫道，“我可太想早點去中心區看看了，晚上做夢都在逛超市哪！”
梅珊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拉住田玫的手，回答：“早點出來，我們排隊排得也快一些。”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不過，我們等下先不去超市，要先去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田玫愣住了，“去哪裡？”
梅珊想了想，“醫院，想去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她張了張嘴，眼睛亮了亮，但很快看向别處，“其實我的病不治好也沒有關系的，我感覺現在這樣也不錯，中心區的醫院，太花錢了……”
“那哪行啊！”田明寶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姐姐一直想要治好病的！花錢又怎麼樣，我們家又不是沒有錢……”說到這，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自己也沒了底氣。
梅珊自然知道中心區的物價和東區的大不相同，她這次出來，将家裡所有的儲蓄都揣進了兜裡，她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但隻要能治好田玫的病，再讓她去借也沒問題……
“喏！你們的入區證下來了，回來的時候要再上交的啊！”一個穿着純黑色制服的警衛扔給梅珊一塊木牌子，她連連應好，小心地把它收在口袋裡。
她拉起兩個小孩的手，聽說要去醫院花錢，田玫的興奮勁早沒有了，甚至還有些抗拒，梅珊便催促道：“走了，快進去，隻是先去問問，不一定就要花錢了的！走吧，等下帶你們吃冰激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