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喆、趙庭瑞皆低着頭不敢說話。
菜還未動幾口,趙真就先動了氣,因此一桌子好飯也隻吃得囫囵,而且幾人都有事要忙,于是匆匆作别。趙真攜子先行離場,蕭喆目送二人走遠,脫力般跌坐到座位上,好一會才吐出口濁氣。她又兀自拿起筷子吃了起來,直到吃不消為止。
小二進來時便看到蕭喆在獨自吃菜,以為是哪位大人放了她鴿子。想到她的錢還是要照付,小二眼底泛起一絲嘲諷,走上前道:“您有什麼吩咐?”
蕭喆賞了小二一袋碎銀子,“把桌子收好。”轉而下了樓。
“诶!”看到手裡的碎銀子,小二喜不自勝。他彎着眼角道:“您常來、您常來!”小心翼翼将碎銀子塞入裡衣,他又掃視一圈桌子上的飯菜。一小番掙紮過後,他抖出幾個小袋子,将葷菜一股腦扒了進去,“去去去、那麼浪費,那這些好東西可就都給我了!我老婆老母還在家裡餓着肚子呢……”
…………
走回相府的一路,趙庭瑞都低着頭沒敢吱一聲。
直到趙真開口:“鹽呢?”
“我……我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還敢瞞我?!”趙真狠狠地剜了趙庭瑞一眼,“敢做不敢認,你這魄力膽識真是比不上你哥哥半點。”
趙庭瑞眼眶含淚,“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道:“爹,我是真不知道啊!這件事情真的與兒子半分關系也沒有!”
“那你說說,為什麼你要殺王辟?”
“因為……因為……”趙庭瑞聲音哽咽,“他不肯再與我們合作了,要将那事告訴陛下,我一時氣血上湧就動了手。”
“什麼?”
“可是,”趙庭瑞此時也冷靜下來:“我并未将他的屍體抛到張談瀛家門口啊。我……我和淩楣,當時是把他安置在我們家後院,正打算翌日天明再處理的。”
趙真咬着牙道:“究竟是誰膽子這麼大!”他擡手用力擰了幾下眉頭。
近傍晚,日頭還未沉,斜斜打落在地的卻已像是夕陽餘光般昏黃、炎涼。光被重重樹蔭隐去大半,他焦慮的神色也被藏在中間。緩了緩,趙真繼續道:
“那鹽官的老婆可精得很呢,你和淩楣把她給我看好了。還有,你回去通知淩楣一聲,讓她那個賠錢弟弟别往下查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不用我教她。姓淩的都該和相府一條心,别生出什麼不該有的歪心思。”
趙庭瑞不敢直面父親的臉,隻是一味點着頭。
“我們得先發制人。陛下這邊我會解決。你這次……太沖動了。”
“我知錯了,求您救我!我還未入仕呢!”
“罷了。念在你也是為趙家好的份上。再說了,我好歹武将出身,兒子殺個人有什麼?你犯不着這麼慌裡慌張。”
趙庭瑞掩着面,“謝謝爹……謝謝。”
淩寒從制勘院出來,面色茫然,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該到哪裡去。他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在洛陽大街上,恍惚想起了他的童年。——那時候他也是這麼孤零零的,隻有揚州家裡的幾個奴婢偶爾願意搭理他。他攥緊腰上的玉牌,用拇指指腹揉了幾圈。冰涼溫潤的觸感使他漸漸回過神來。他輕輕對自己說:
“我一定要當個好官,看到天下太平、物阜民豐。”
他随便找了家小店坐下,點了一碗面。老闆用摻着口音的官話問道:“阿蔥花、辣椒要不啦?”
沒想到老闆竟是金陵娘子。淩寒頓時感到幾分親切。他回道:“不用了。”
得到回應,老闆高高興興地回後廚忙活去了。
把面淋上澆頭,端到淩寒面前,老闆一擦手,就在淩寒面前坐了下來。“聽你的口音,你也是從外地來的?來做什麼,阿來讀書?”
“是,”淩寒笑笑:“來念書。”
……又來客人了。老闆也不和淩寒繼續聊了,麻利地站起來,對其他客人說道:“诶來了來了!公子們要吃點什麼?”
老闆回頭,抱歉地對淩寒笑笑。看着幸福忙碌的老闆、看着桌子上老闆為他煮的面,淩寒也釋然地一笑。
吃完面,淩寒動身回家。想必現在蕭喆已把他查出來的事情通知了趙真。這件事究竟和趙家有着什麼關系?趙真接下來又會如何應對?趙真有什麼辦法能把自己完全摘幹淨?淩寒理不出頭緒。但可以肯定的是,趙真最近在風口浪尖,若王辟的死真是趙家的人幹出來的事,皇帝絕不會輕饒他。
這次和我站在一條線上的竟然是皇帝。淩寒心裡有些雀躍:也算是一把順風局。
沒想到一回家,淩楣就把他拉到一邊,迎面給他澆了盆涼水。淩楣道:“你知道你在查什麼嗎?快停手吧。我們就算和滿京城的商賈合起來都不是趙家的對手啊。你這樣做會毀了淩家的。”
淩寒卻繞過淩楣的話頭,巧妙地抓住了她的漏洞,問:“你怎麼知道我在查誰?”
“你也别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這件事咱就不摻和了啊。聽姐姐話,明天你就去和蕭喆院長說你身體不适,不能再往下查了。”
“我拒絕。”
淩楣有些着急,拉過淩寒的手臂将他扯到自己身前,壓低聲音道:“現在滿朝文武誰沒和趙黨有幾分拉扯?你以為蕭喆是什麼好清白的人物?我告訴你,她早就和趙家勾結起來了,要不我怎麼能知道你查到什麼程度。”
“姐,别忘了我們是商人,不與官家勾連才是經商之道。”
“冥頑不靈!什麼經商之道,我看你是書讀多了把腦子讀壞掉了。沒點背景你怎麼把生意做起來,我們又不可能擺一輩子地攤。”
淩寒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别勸了,我是不可能放棄的。”
“好,你給我說說,你究竟是為什麼一定要查?我們安安生生過個年不好麼?”
“泷見姐姐,你也知道,很多事情是躲不了的。”
“我就想守好這個維揚家族,把生意再做大一點,能有什麼事?不要在這裡不知所雲、胡亂吓人。讀書人就這個倔驢脾氣,你也該為我們家族想想!”
聽到家族,淩寒終于忍不住駁嘴,“家族,那和我有什麼關系?你們一個兩個巴不得我早點改姓。泷見姐姐,我現在住在這裡是因為你在,要是你也嫌我,我現在就搬走。”
淩楣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重過頭了,“我……”
“不說了,”淩寒揮揮手道:“我今晚已經吃過了。淩廣勖徐衛淇馬上就要回來。姐姐還是準備準備和他們用膳吧。”
淩楣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臨走時淩寒的話從淩楣的背後飄進她的耳朵:“姐姐。樹大招風,你還是不要輕易招惹趙黨。”
淩楣轉身拉住淩寒:“也不是爹娘不和你親近……予遊,是我們對不住你。能不能再念我在我們往日情分,饒了姐姐這次?”
“你……”淩寒緩緩問道:
“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要害怕?”
淩楣抿緊唇搖了搖頭,不肯說。
一陣膽寒随着入夜微涼的風爬上淩寒的脊背,淩寒忽然有些手抖,認命般閉上了眼。“沒機會了,陸天眠已經知道了。為什麼偏偏是你?”
“我才發現,我真是一點也不了解你。王辟、湯維裳、趙家。你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和他們有如此深的往來?逃吧,泷見,你逃吧。”
淩楣袖口一抹眼眶,快步離開淩寒身邊,往大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