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眠想着禁軍那邊諸多事,也不好再與淩寒耽擱時間。加之一方院子小小天地,很快便逛完了。于是陸天眠打算去禁軍校場,正好也順路把淩寒送回制勘院。逢遂就在他們身後跟着。
辭别了淩寒,主仆二人一路往西,走向西校場。這時近年關,城外熱熱鬧鬧,隻是街上打鬧的孩子略少了點。才幾日過去,大人們仿佛完全忘了那洛陽雪中屍,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生活。
當今直屬中央管轄的有兩支軍隊:禁軍和禦營軍,分别在城西城東各占一個校場,如同秦瓊與尉遲恭二位門神一般把守着洛陽城。這兩支軍隊都是大燕始皇帝設立的,本旨在各司其職,提高效率,同時避免一家獨大,可趙真接任禦營使之後,情況就變了——身為右丞相,趙真可謂是一人之下,權勢滔天。從前管理禁軍的歸德郎将蔣青,雖然是河西六部萬啟铮的部下,但沒有領略他家将軍分毫,反而是個有點外強中幹的草包,根本沒膽和趙真叫闆。于是乎,禁軍慢慢的竟變成禦營軍的附庸,專攬禦營軍不屑一顧的雜事兒。
這一路幾乎貫穿洛陽城,路程很長。陸天眠感慨:“這太費功夫了,不知道還要走到什麼時候才算完。”他又忽然想到了什麼,當機立斷,回頭對着逢遂說:“我們回頭拉馬來!”
逢遂回答:“現在嗎?世子,我們已經走了小半程了。”
陸天眠睨了逢遂一眼,道:“沒大沒小!我說話什麼時候也輪得着你多插這一句嘴?”
“是。”逢遂低頭,忙不疊應下了。
逢遂的眼神一直若有若無掃着陸天眠,不出二裡,陸天眠終于被盯得受不了了,他不耐煩地說:“我臉上有字啊,有事就說。”
得了主子的允許,逢遂有些猶豫着問:“那個……剛剛與淩寒聊了這麼多,就不怕他回去與淩楣說嗎?”
“不怕。張談瀛的事兒就算沒有我淩寒也能查出來,時間問題罷了。”
“容屬下多嘴一句:張談瀛之事不是與淩寒在查的案子沒有幹系麼?”
“我說你聽不明白,不料得你是真蠢!”陸天眠“呵”一聲:“那天謝鑒之說得還不夠明白嗎,張談瀛若是進京,不又是為趙家添一把火?趙家得勢就是我們陸家失勢,你以為皇帝樂意見?”
“屬下不敢……”
“我們萬事還是小心為上。趙家能整我們的機會多了。”
逢遂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就連那個貢院都在端王的把握。”
“你真是沒救了。”陸天眠無奈歎氣,道:“何以見得端王一定就會依着趙真?況且楊用修與趙真素來不合,若是趙真知道端王還在與他交往,他怎麼想?”
“……氣急敗壞?”
陸天眠擡起手肘頂了下逢遂的肩,“還是不對。如果是我,就會想法子将楊用修取而代之。”
“這,但舅甥多年情誼,如何能破?”
陸天眠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離間。朝堂之上無親朋,都是各懷心思罷了。”話至此,陸天眠歎口氣道:“若是淩寒願意與我合作,有他幫手,我們會好辦很多。”
逢遂仍是不解:“淩寒?那世子又有幾分把握?”
陸天眠特意略去了第一個問題,隻說:“他會的。”
逢遂更暈了,他脫口而出:“為什麼?”
“七師一回來,他不也到了多事之秋,你以為他就用不到我們麼?”陸天眠伸手指了指宮牆上叽喳擠成一團的絲光椋鳥,說道:“你看,這些小雀兒多漂亮。它們也是聰明,知道自己不是猛禽的對手,就一群群團在一起。可惜它們就叫這麼一季,來年開春他們就得飛回北方家裡去。”看完擠在牆上的小鳥,陸天眠轉頭收回目光,又對着逢遂笑着說:“真是不巧。我爹給你取了一個漢人名字,你就是與我留在洛陽的命數。”
逢遂低下頭,小聲說:“世子,這椋鳥隻有在西北才是候鳥,在洛陽它們是留鳥,無論開春入夏,它們都不會飛走。”
“是嗎?這個我倒是不知道。”陸天眠搖搖頭,顯得有些無奈,道:“我耽擱你。但你得清楚,想在洛陽混下去,你的七竅最好都靈通點。”
“是。”逢遂應着陸天眠。明明不是責備的話,逢遂卻聽着感覺心裡很不舒服。他擡起頭來,正好撞進陸天眠那雙落寞的眼睛裡。
——陸天眠大步流星趕着路,眼皮卻輕輕向下耷拉着,眼神有些失焦,不知道在看什麼。
宮牆上椋鳥們還在相互蹭着取暖,空空的叫着,聲音清越。除了陸天眠以外,好似無人在意。當然,它們也并不需要人留意。它們自己的冷暖、自己的歌喉,隻是為了自己罷了。
“世子,到将軍府了。”逢遂提醒道。
陸天眠從馬廄裡拉出正在吃草的西江——陸天眠的戰馬,是他一位故人所贈。西江通身灰黑色,隻有耳朵後面有一小圈白的毛發,它現在仰着頭,頗神氣了。陸天眠拍拍它的臉,翻身上馬。一拉缰繩,朗聲道:“江江,我們走咯!”
逢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艾爾肯大人知道你這麼叫它,晚上睡覺都合不上眼睛。”
陸天眠不以為意道:“他這不是沒聽見麼。”他一邊說着,一邊伏低身子,彈了彈西江的耳朵。西江的耳朵不自在地前後甩了甩。
主仆二人朝西校場飛奔而去。
…………
淩寒回到制勘院,迎面碰上蕭喆。
淩寒恭敬道:“院長。”
蕭喆點點頭問道:“最近那案子查得如何了?”
淩寒無奈地搖頭,“這屍體出現的太蹊跷,我暫時還沒查到什麼有用的。”
蕭喆表示理解。随即她便說:“也是為難你。好在最近城民的生活也恢複正常了,我便再寬限你一些時日吧。不要令我失望。”
淩寒點點頭,伸手揩下落在睫毛上的雪,輕輕一笑,接着說:“不過院長,我倒是查出一些别的。很有意思。不知您可否願意一聽?”
“嗯?你說。”
“會試近了,張談瀛過了鄉試,今年他打算繼續考。”
蕭喆略微思忖,“他不是一直經營淡泊甯靜的設子,到處宣揚自己無心入仕,怎麼今年也要來摻一腳?”
淩寒回道:“張談瀛此人,欲濟有舟楫,端居豈不是辱沒了聖明?他年紀漸長,也得想辦法自己闖出些天地,總不好事事靠大哥二姐的。”
蕭喆聽完,臉上挂上點戲谑——諸如蕭喆這種草根出身、萬事憑己的官員,向來有些瞧不上門閥子弟,她說:“看他能走到哪一步吧。”
淩寒泠然一笑道:“誰知道呢?人家說不定有十成十的把握。”
淩寒語畢,蕭喆不禁擰起眉頭,表情嚴肅起來,“這件事你還有沒有與其他人提前過?”
淩寒擺擺手表示暫無。
蕭喆似乎松口氣,再開口時,加重了語氣道:“查。這件事我們徹徹底底地查!”淩寒本就有意往下查,隻怕蕭喆不拍這個闆。見蕭喆如此斬釘截鐵,他心下就安定些了。但轉念一想,似乎張談瀛也并不犯她,他又頓生出些奇怪。于是淩寒做手勢請蕭喆進制勘院内廳仔細商議,一面說:“大人素來丹心赤誠。”
蕭喆款步向前走,對淩寒的打趣不置可否,一笑便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