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秋嘴角那抹溫婉的笑意也凝固了,眼底掠過一絲羞惱和冰冷的厭惡,可很快她想到什麼,随即垂下眼睑,掩飾過去。
莫驚春坐在父母身邊,安靜地吃着面前碗裡的素菜。她眼角的餘光,一直未曾離開過坐在斜對面、幾乎被桌上碗碟和旁邊趙氏身影擋住的堂姐莫忘夏。
從入席開始,自己這堂姐就異常安靜。她穿着那身刺眼的桃紅嫁衣,像個被擺放在祭壇上的祭品。她面前的碗碟堆的滿滿的,但筷子卻原樣擺着幹幹淨淨,明顯是沒動過。
厚厚的脂粉掩蓋了她真實的臉色,卻掩蓋不住那雙眼睛裡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種......近乎凝固的決絕。
趙氏坐在女兒旁邊,如同驚弓之鳥,身體繃得緊緊的,每一次文氏拔高聲音說話,她都會控制不住地輕微顫抖一下。她不停地給莫忘夏碗裡夾菜,聲音帶着哭腔和哀求:“忘夏......吃點......好孩子,你吃點東西......明天......明天還要早起呢......”那聲音在嘈雜的席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作為新娘的父親,莫失儉也坐在這一桌。他縮在趙氏另一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埋進碗裡,隻露出一個花白而微秃的頭頂,握着筷子的手抖得厲害,連一片青菜都夾不起來。
壓抑。
令人窒息的壓抑。
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連那跳躍的燭火,似乎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幽藍。
就在這時——
“啪!”
一聲脆響,是筷子被重重拍在桌面上的聲音。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在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着,瞬間聚焦到聲音的源頭。
莫忘夏站了起來。
動作并不快,甚至帶着一種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僵硬感。那身桃紅的嫁衣,在通明的燈火下,紅得刺眼,紅得絕望。
她臉上厚厚的脂粉,此刻也掩蓋不住底下透出的、死人般的青灰。
但那雙空洞了許久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像兩簇在寒夜荒原上驟然點燃的鬼火,裡面燃燒着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和冰冷到極緻的恨意。
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直直地、像淬了毒的冰錐,刺向主位上的莫老爺子、莫老太太,刺向事不關己的莫世良、得意洋洋的文氏,刺向看戲的莫念秋和莫問月。最後,掃過席間每一個或麻木、或驚訝、或事不關己的臉。
她的嘴唇在劇烈地顫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艱難的抽氣聲,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胸腔最深處,擠出那嘶啞、破碎、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每個人耳邊的聲音:
“嫁......誰嫁過去?”
語調怪異的聲音帶着一種瀕死野獸般的凄厲和嘲諷,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裡生生磨出來的血沫。
“要我......嫁......?”
莫忘夏猛地擡起了右手!
寬大的嫁衣袖子倏然滑落,露出她那隻瘦得隻剩骨節、此刻卻爆發出駭人力量的手臂。她的手中,赫然緊握着一把打磨得極其鋒利的刻刀——正是她平日用來在瓷器胚胎上刻劃紋飾的工具!
冰冷的刀身在燭火下反射出刺目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寒光!
“除非......我死!”
最後兩個字,是帶着血沫的、凄厲到變調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