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戟閉着眼,享受着葉輕寒輕重适宜的按揉,眉間慢慢舒緩。
裴戟聽到葉輕寒問話,冷哼了一聲:“謝沅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骨頭太硬不是件好事,希望打他一頓能讓他長長記性,别什麼話都敢拿到我面前嚷嚷。”
葉輕寒輕笑着說道:“陛下對小謝大人着實偏愛。”
裴戟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葉輕寒,嘴角勾起:“你這是吃醋了?”
葉輕寒垂下眼:“輕寒不敢。”
裴戟說道:“他是忠臣,你是嬖臣,不能一起比較。”
這話說得着實羞辱人。
但葉輕寒眉眼彎彎,點頭說道:“陛下放心,輕寒曉得。”
裴戟伸手掐了掐葉輕寒的臉頰,說道:“你現在倒是乖得很,之前殺裴越的狠勁去哪裡了?”
葉輕寒說道:“我殺裴越都是為了陛下,我如今在宮中無依無靠,陛下是輕寒唯一的儀仗,求陛下疼我。”
裴戟聽着舒心,一把将葉輕寒摟進懷裡,說道:“我心煩的不是你的事,從前人人都說做了皇帝千般好,結果根本不是那回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麼破事都要拿到我面前來吵,連我想親自帶兵出去打仗也哭天喊地給我擋了回來,簡直煩悶至極!”
葉輕寒默默聽着,說道:“陛下是真龍天子,自然與旁人不同。他人再怎麼說,最後都是陛下做主,何必因為旁人煩擾。”
裴戟笑着說道:“是這個理,輕寒真是說到我心坎裡了。”
葉輕寒乖巧地伏在裴戟胸膛上,輕聲說道:“隻求陛下開心就好,我就是見不得陛下憂心。”
裴戟說道:“終究是你最為貼心,我心裡明白。”
葉輕寒笑着,但他眼裡卻隻有一片虛無的冰冷寒夜。
裴戟也笑着,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知飄向了哪裡。
離開禦書房後,葉輕寒朝着午門的方向走去。
廷杖之刑剛剛結束,昏死過去的謝沅正被衛兵們從木闆上搬下來,放進一旁前來接人的馬車内。
謝沅背上血肉模糊,鮮血流了滿地,他面色慘白,氣若遊絲,嘴裡咬緊的白布拔都拔不出來。
謝府的年輕車夫又是心疼又是害怕,急得滿頭大汗,扯着謝沅嘴角被鮮血染紅的白布,都快哭出來了。
葉輕寒走過去說道:“讓我來。”
不等車夫反應過來,葉輕寒已伸手捏住謝沅僵硬的下颌骨,指尖輕輕一錯,謝沅雙唇随即松開,嘴裡的白布終于被扯了出來。
車夫松了口氣,胡亂擦了擦汗,擡頭說道:“多謝大人,請問大人——”
葉輕寒淡淡一笑:“重璧侯,葉輕寒。”
車夫臉上的笑意瞬間僵硬,眼裡的暖意迅速暗沉,剛剛亮起的火光被一盆冰水澆滅淋透,隻剩下帶着敵意的冰冷。
“謝府受不得侯爺如此相待,侯爺請回吧。”車夫冷冷說道。
葉輕寒忍不住看了車夫一眼。
謝家上下,除了謝沅這根獨苗,已經滿門抄斬。從前的下人們肯定也是逃的逃,散的散,如今還剩的這一兩個忠仆,隻怕已對葉輕寒恨入骨髓。
畢竟這一連串變故的導火索,都是因為葉輕寒。
今日謝沅進宮,也是為了彈劾葉輕寒,最後卻落得當衆廷杖,半死不活的下場。
可見葉輕寒此人,當真是可惡至極,謝家與他,不共戴天。
車夫見葉輕寒站着不動,突然咬牙一把推開他,然後黑着臉坐上馬車,一語不發地拉着謝沅離開了皇宮。
葉輕寒也不在意,他望着謝府馬車漸漸遠去,心裡卻隻有一陣平靜冷漠到近乎麻木的異樣感。
葉輕寒之前以為,謝沅和自己很像,但他現在卻突然發覺,他們兩個人明明完全不一樣。
謝沅光明磊落,剛正不阿,為堅守内心正義勇于反抗強權,不惜自身性命。
而葉輕寒,他骨子裡的算計和狡詐就像浸了半斤鶴頂紅,世間所有,管他什麼,都沒有自己重要。
他從前到底被下了什麼迷藥,竟覺得自己也和這端方君子一樣,清清白白,坦坦蕩蕩。
簡直可笑。
是夜,葉輕寒回到紫宸殿中,其餘幾個宮女太監無聲行禮退下,隻剩步熄留下伺候葉輕寒。
葉輕寒陪裴戟演了一天戲,着實有些累了,靠在床榻上沒動,任由步熄為他脫下靴子,輕輕揉捏着他的小腿。
“葉承澤還留在錦州?”葉輕寒阖着眼問道。
步熄跪在他腳下,低聲答道:“是,錦州糧食充足,軍士兵馬都在城内休整補給,葉承澤沒有急着離開。”
葉輕寒冷笑一聲:“錦州盛産美酒,我看他明明是醉得走不動道了,不過打了幾場勝仗,還真覺得自己能耐了。”
步熄說道:“據軍中不良人傳回的消息,葉承澤對下一步進攻一直舉棋不定,麾下副将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沒有潛淵先生指路,他不敢輕舉妄動。”
葉輕寒翻了個不雅的白眼,說道:“一群廢物,拿紙筆過來,我來教他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是。”
步熄取來筆墨紙硯,葉輕寒坐到桌邊,持筆寫了起來。
相隔千裡之外,兩國交戰的細節與策略,在葉輕寒的筆下一點點書寫出來。
雪白宣紙上刻着蒼勁有力的墨迹,不掩鋒芒,整個戰場乃至兩個國家未來的走向,全部出現在葉輕寒眼前,随着他一筆一劃鋪展開來。
誰也想不到,那位大名鼎鼎、才華驚世的潛淵先生,竟被困在深宮之中,借着昏暗的燭光,在無人的深夜裡,寫下這一封封足以撼動世界格局的密信。
裴戟以為将葉輕寒鎖在宮中,他便隻能做一隻籠中鳥,可在無人知曉的深宮角落,葉輕寒早已銜住打開牢籠的金鑰匙。
隻等待一個時機,就能再次展翅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