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裴越獨自在小院飲酒,早就屏退左右,此時他口吐鮮血昏迷過去,四下竟無一人出現。
葉輕寒站起身,低頭看着裴越,眼裡泛着不加掩飾的冷光,下颌線條鋒利又尖銳,顯得危險至極。
沉默半晌,葉輕寒閉了閉眼,按捺住心裡瘋狂躁動的戾氣,俯身拉起裴越,将他拖進卧房。
葉輕寒本來就沒什麼力氣,将一個大男人一路拖過去,難免磕磕碰碰,很快裴越就被磕得頭破血流。
葉輕寒将裴越拖進卧房,再沒有力氣把他擡上床榻,葉輕寒喘了幾口氣,便丢下不知死活的裴越,關上門轉身離開了。
離開王府的時候,葉輕寒碰見了王府的下人,臉上帶起淺笑,與他們一一颔首示意。
下人問道:“侯爺這就走啦?怎麼沒看見王爺?”
葉輕寒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道:“王爺喝醉睡着了,我看他許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先别去打擾他。”
下人見葉輕寒對自家王爺如此上心,不由對他産生幾分親近,對他的态度也變得恭敬一些:“是。”
葉輕寒笑着拍拍他的肩,慢悠悠地走出了王府大門。
而另一邊,藏在暗處的影十一,此時卻陷入了煎熬。
陛下給他的命令是監視葉輕寒,一步也不能離開。
可齊王殿下現在還腦袋淌着血倒在卧房内,下人們有了葉輕寒的吩咐不再靠近,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發現,萬一齊王就這樣失血而亡了怎麼辦?
自己知而不報,任由齊王喪命,隻怕事後也會人頭落地,性命不保。
可影十一也不能自己出手,影衛隻是陛下的影子,不存在世間,若他貿然現身人前,之後定會被秘密處理掉。
算來算去,都是死路一條。
影十一咬緊牙關,狠狠瞪了一眼葉輕寒離開的背影,飛快抽身,向着皇宮的方向奔去。
葉輕寒感到一直鎖在身上的目光終于遠去,瞬間通體舒暢,連腳步也輕快不少。
葉輕寒熟練地穿梭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巷弄之中,然後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摸到了一枚小巧的血燕标志。
葉輕寒順着标志,朝着小巷深處慢慢走去。
很快,一個渾身漆黑的身影跪在了他身後。
“殿下。”
黑衣人埋着頭,聲音低沉又嘶啞。
葉輕寒轉過身,伸手扶起了黑衣人:“步熄,快起來。”
黑衣人站了起來,卻不敢擡頭。
葉輕寒問道:“最近一切可好?”
黑衣人低聲答道:“根據殿下指令,城破後不良人以最快速度脫離縣尉和京兆尹管轄,并銷毀所有記錄,如今已盡數隐藏在黑暗中,未暴露所在。”
葉輕寒道:“嗯,做得很好。”
黑衣人低着頭,渾身緊繃,不再說話。
葉輕寒早就習慣他的性情,也不在意,将最近發生的事情簡短說明之後,吩咐道:“我在宮中諸事不便,消息傳遞就全靠你們了。等謝沅上奏在皇帝面前一鬧,禦史台馬上就會跟着彈劾齊王。若查不出什麼便罷了,若真查到葉承澤與齊王有聯系,你們就立刻行動。”
葉輕寒說着,眼中露出鬼火般陰暗燃燒的野心:“裴戟率兵叛亂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就算當了皇帝,也難以收攏民心;葉承澤若真與叛軍勾結,引發戰亂,陷百姓于水火,那更是罪大惡極。這樣,就隻有本宮,才是應該繼任大統的真龍天子,是大道所歸,民之所向。”
黑衣人沉默聽完,然後低聲說道:“殿下,您在宮中無可用之人,屬下可以派人潛入相助。”
葉輕寒搖頭道:“不必,你們在宮外用處更大。”
黑衣人雙唇緊抿,臉色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葉輕寒斜斜瞥了他一眼,說道:“有什麼話直接說。”
黑衣人渾身一顫,身體僵硬得就像一尊石像,他沉默片刻,朝葉輕寒緩緩跪下。
“殿下,宮中兇險,您為何還要回去?您是不良人的創立者,是我們所有人的恩人,就算拼了性命,我們也會護您周全,離開京都。”
葉輕寒嗤笑一聲:“離開?我還能去哪兒?葉承澤偷了我的位置,他恨不得我直接死在京都,外面并不比宮中安全。更何況,我是天晟皇太子,是這個國家的繼承人,憑什麼要把屬于我的東西讓給别人?”
黑衣人沒再說話,剛剛那唯一一次的請求已經用盡了他所有勇氣,令他指尖不住地顫抖,心髒也劇烈跳動起來。
葉輕寒垂下眼看着他,冷聲說道:“步熄,我之前是怎麼跟你說的?”
葉輕寒伸手捏住黑衣青年的下颌,讓他仰起頭看着自己:“不要對我有所隐瞞。”
步熄顫抖着擡起眼,喉中溢出隐忍的喘息,黑漆漆的雙眼籠罩在薄霧之下,負傷的怪獸正絕望咆哮。
“殿下……”
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葉輕寒誘惑着問道:“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步熄跪在地上,仰望着自己的神明,遵從不可違逆的神谕,啞聲說道:
“您的手筋腳筋,斷了……”
“您的筋骨體質,廢了……”
“您的内息全亂了……”
“您身上的傷再也好不全了……”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您遭受了這麼多的痛苦……”
葉輕寒聽到這裡,皺着眉松開了步熄,不耐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這些都不要緊,已經過去的事,無需再提。”
可步熄哪裡聽得進去,他心中殺意瘋狂上湧,馬上就要沖破牢籠,将所有膽敢接近神明的人全部撕碎。
葉輕寒覺察到步熄不受控制溢出的殺氣,突然伸手扯住步熄的額發,貼近他的雙眼,沉聲說道:“你是我一個人的不良帥,唯一的使命就是服從我、侍奉我,不準有别的想法。你的□□和靈魂都是我的,聽清楚了嗎?”
步熄滿身殺氣瞬間消弭,他瞳孔顫抖着,雙眼赤紅,如同一隻瘦貓被葉輕寒拎在手裡,兇悍又脆弱。
“……遵命。”
葉輕寒獎勵般拍拍他的臉頰:“行了,話都說完了,我回宮了。”
步熄埋下頭,跪俯在地上,低聲說道:“是……恭祝殿下,徑情直遂,無往不利。”
……
葉輕寒回宮的時候,特地繞道去了禦書房。
禦書房外,一個内侍攔住了葉輕寒:“侯爺,陛下吩咐過,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葉輕寒停下腳步,對着内侍彎眼一笑:“我有急事找陛下,勞煩公公幫我通報一聲。”
内侍搖了搖頭,剛想說話,裴戟的聲音就從門内傳了出來:“讓他進來。”
内侍連忙低頭退開:“是。”
葉輕寒推門走了進去,禦書房内隻有桌上的一點燭光,裴戟垂眼看着奏折,陰沉的眉眼在燭光搖曳之下明暗不定。
葉輕寒剛走進來,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啪”的一聲,他腳下一涼,竟踩進一灘鮮血之中。
葉輕寒擡眼看去,一個渾身是血的黑衣人正躺在角落,奄奄一息,從他身上流出的鮮血淌滿一地。
葉輕寒收回目光,避開血迹走到裴戟身前,周正行禮:“陛下。”
裴戟沒擡頭,隻是問道:“我聽見你說有事找我?什麼事?”
葉輕寒說道:“啟禀陛下,輕寒在齊王府點的火已經燒起來了,謝沅大人勢單力薄,還請陛下幫他一把。”
裴戟放下手中奏折,擡眼笑道:“哦?就是那個指着你鼻子罵得最狠的小謝大人?”
葉輕寒颔首一笑:“沒錯,就是他。”
燭光昏暗,裴戟看不清葉輕寒的眉眼,便朝他招了招手,葉輕寒繞過桌案,走到裴戟身邊,半跪下來。
裴戟看着葉輕寒黑亮的雙眸,沉聲問道:“你很喜歡謝沅。你想讓朕幫他什麼?”
葉輕寒仰着頭,唇角勾起一個柔軟無害的淺笑:“陛下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
裴戟輕哼一聲,眼角餘光瞥向角落裡的黑衣人:“看來北境培養的影衛還是差得遠,你已武功盡廢,竟也能發現影十一。”
葉輕寒乖順地靠在裴戟身邊,輕聲說道:“不怪他,輕寒本來就五感敏銳,異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