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寒被黑甲侍衛連夜拖回宮中。
天子盛怒之下,裴戟的命令沒人敢耽擱,他沒說什麼時候行刑,司禮監便一刻也不拖延,拎着兩個昏黃燈籠,趁着夜色就把葉輕寒拖到了午門。
葉輕寒被扒掉外衫,面朝下趴倒,口中塞進一卷白布,兩側衛兵将他用力按在長闆上,動彈不得。
“着實打!”司禮監的太監高喝一聲,兩側衛兵舉起削成槌狀的粗壯木棍,上面包裹着帶有倒鈎的鐵皮,朝着葉輕寒的腰臀,狠狠砸下。
“砰!”一聲巨大的悶響,尖利的倒鈎連皮帶肉撕下來一大片,血光乍現。
“打!”沉重風聲呼嘯着傾倒而下,葉輕寒腰腹就像被生生砸斷一般,被一棍又一棍狠狠釘在身下的長闆上。
葉輕寒眼冒金星,喉中瘋狂湧上鮮血,又被白布堵住,一半倒灌回去,一半從嘴角的縫隙噴濺出去。
行刑的衛兵都受過專門的訓練,知道如何在不傷及性命的情況下,給予受刑人最大的痛苦和折磨,隻要不打死,是傷是殘全憑運氣。
在這一聲聲摻雜着凜冽風聲的狠棍悶響下,普通人五十棍以内隻怕就會斷氣,但葉輕寒曾是練家子,身子骨更硬,比其他人更扛得住,衛兵們不由都使上了真功夫。
棍刑未過半,葉輕寒的腰背已經皮開肉綻,血肉模糊,腦袋也垂了下去,隻有粘稠的鮮血從浸濕的白布上不停滴落。
一旁監刑的太監一聲一聲數着,突然,午門城樓上響起陣陣鼓聲,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卯時。
“咚!”鐘聲敲響,午門大開,群臣魚貫而入,正是上朝的時辰。
廷杖的位置在進入午門的正中央,群臣踏入宮門,一眼就看見渾身淌滿鮮血的葉輕寒,衆人腳步微頓,然後默默繞開滿地血迹,順着兩側快步走過。
葉輕寒本快要昏死過去,此時卻突然回了神,掙紮着擡起頭來。
他滿臉都是冷汗,眼前模糊,視線裡一陣陣發黑,但他還是用盡全力睜大雙眼,仔細辨認着群臣的面容。
之前在奉天殿自盡的大臣都是葉輕寒門下最核心的骨幹,是東宮一脈的中堅力量,但他們都太純太直太忠,甯願赴死也不願背叛天晟,改投新朝。
父皇和譽王前往行宮時走得倉促,葉輕寒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大臣随駕離京。這段時日他被困在後宮,幾次出席的都是小範圍聚會,也一直都沒機會摸清楚,如今朝中還有沒有他可用之人。
文武百官們安靜地穿過午門,走過葉輕寒身旁,目不斜視。
衛兵的棍棒卻并未停歇,每一棍重重砸下,葉輕寒都不禁悶哼一聲。
身體撕成兩截的痛苦順着骨髓席卷而上,葉輕寒眼前激起無數刺眼的金星,但他每一次都在快要失去意識之前猛地驚醒,瞪大眼睛擡頭望去。
見他被打成這樣還有力氣四處張望,連行刑的衛兵們都忍不住面露詫異。
握在手中的刑棍忍不住又加了幾分力氣。
“砰!”
“砰!”
沉悶的棍棒聲回蕩在空曠的午門前,被壓在長闆上的青年腰背已變成一灘肉泥,形容凄慘,不忍直視。
葉輕寒的眼神逐漸從希冀變得漠然,最後一絲光亮從他雙眼中抽離,隻剩下無神的空洞。
從葉輕寒身旁兩側走過的文武百官,竟然沒有一個舊識。
周圍全是腳步匆匆的陌生人,葉輕寒心髒一抽,終于明白自己才是這個新世界的外來者。
從此以後,再也無人站在他身邊。
他注定要憑一己之力,與整個嶄新的王朝對抗。
直到最後一個官員走過身旁,葉輕寒強撐的一根弦終于轟然斷裂,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
葉輕寒燒得神志不清,渾身被馬車碾壓一般劇痛,昏昏沉沉之中,他似乎又看見了端坐在鳳位上的母後。
貴為一國之母的殷皇後,眉目豔麗,雍容華貴,她是盛世之下用金玉堆砌供養出來的一朵稀世牡丹,隻有全天下最尊貴的人才有資格一嗅芬芳。
葉輕寒朝着她緩緩走近,身上傷痛逐漸消散,他感到手腳恢複了強韌,肩後烙印消失一空,破舊的布衣随着他的步伐,一點點變為明黃綢緞,威嚴的四爪金龍再一次在他胸前盤旋。
“母後。”
葉輕寒低聲喚道。
殷皇後看着他,目光溫柔且自豪:“太子,今日哥哥告訴我,你最近在朝堂上又為皇上解決了一件大事,群臣稱贊,說你乃天晟之福。吾兒光耀四宇,母後很為你高興。”
葉輕寒溫和一笑,眸光明亮:“這是兒臣分内之職,算不得什麼。”
殷皇後本還想說些什麼,突然之間卻臉色大變,顫抖着握緊葉輕寒的手臂。
“太子,太子,哥哥敗了……五萬殷赤軍,他居然敗了……怎麼可能?”
她嫣紅的長甲深深刺進葉輕寒的皮膚,就像一把又細又窄的刀刃。
“哥哥的殷赤軍訓練有素,戰無不勝,可為什麼每次行軍布防都被敵人搶先一步?從祁州到蔺州,北境六州節節敗退,數萬軍士被圍堵在雁峽之中,百箭穿心,盡數射殺。陛下斥問殷家無能,質疑殷氏忠誠,可我嫡系兒郎已全部犧牲在前線,若非一片忠心,又怎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殷皇後咳出一口鮮血,哀絕長歎:“輕寒,你是太子,也是殷氏最後一條血脈,等你繼任大統後,一定要為殷氏全族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