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女樓中,葉輕寒一襲白衣,靜靜坐在樹下的石桌旁,垂眼等待。
沒過多久,齊王裴越的身影出現在院門。
“輕寒久等,本王可來遲了?”裴越揚聲笑道。
葉輕寒起身行禮,說道:“不敢,王爺來得正巧。”
裴越從懷中取出揣了一路的兩盒棋子,說道:“棋盤太顯眼,我沒帶進宮,咱們直接用炭筆畫個棋盤,也夠你我下棋。”
葉輕寒站在他身邊,看着他挽起寬大的袖口,熟練地描着棋盤,問道:“王爺從前也這樣下過棋?”
裴越握着炭筆,邊畫棋盤邊笑着說道:“舊時在北境,我和哥哥閑暇之時,就會這樣畫個棋盤下棋。但是我棋藝不佳,從沒赢過一次。之前聽聞重璧侯師從白老,棋藝精絕,今日我可要好好讨教一番。”
葉輕寒嘴角劃過一道細微的弧度,又飛快消失:“不過是打發時間的愛好罷了,算不得棋藝精絕。”
裴越擡頭看他,稚氣未脫的眉眼間全是熱烈的笑意:“輕寒,你太謙虛了,一會兒可别故意放水。”
葉輕寒點點頭:“放心吧,殿下,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兩人坐在樹下,在炭筆勾勒而成的簡陋棋盤上下着棋。
清風和煦,日光溫柔,葉輕寒肩上的長發随風微微擺動。
裴越捏着白色棋子,說道:“沒想到宮裡還有這麼一座小樓,倒是清靜得很。”
葉輕寒垂下長長的眼睫,正認真看着棋局,指間的黑色棋子襯得他肌膚白得發亮。
他聽見齊王的話,微微擡眼,解釋道:“這裡陰氣重,之前我也很少到這裡來。前朝曾嫁出去許多公主和親,丈夫死後,她們無處可去,隻能回到宮中。然後,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這座貞女樓。”
葉輕寒在棋盤格上放下棋子,輕聲說道:“城破那夜,幾乎所有公主都選擇自盡,如今這貞女樓裡,除了我,就隻剩一個瘋了的郡主。”
他擡手指向上方的閣樓,破舊的窗戶裡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任何動靜。
“據說,她被賊子下了春曉晚,失了清白。但那藥實在邪乎,竟讓郡主愛上了那個侮辱她的賊子,想與他偷偷私奔。可皇家怎會容忍這樣的醜聞,便将賊子暗中殺了,于是,郡主就瘋了。”
葉輕寒的聲音越來越輕,就像要飄散在風裡,眉目之間,也萦繞上淡淡的愁緒。
裴越癡癡看着葉輕寒,心裡一緊,鬼使神差般歎息着喚他:“太子殿下……”
葉輕寒渾身一顫,飛快看了裴越一眼,低聲說道:“王爺慎言。”
葉輕寒自嘲般勾起唇角,眉眼微微彎起,又輕又淺地一笑。
霎時間,枯木生花。
“輕寒現在是重璧侯——容貌殊麗、膚若凝脂,取美玉堆砌之意,這是陛下賞我的名字。”
裴越心裡“咯噔”一下,隻覺渾身血液都往上湧:“輕寒,我不是——”
葉輕寒看着他,說道:“我知道,王爺無須解釋。”
葉輕寒又黑又亮的雙眸仿佛浸着水光,明明隻是安靜的注視,裴越卻覺得裡面蕩漾着無盡的誘惑,在一步步邀請他深陷其中。
裴越想都沒想,立刻說道:“三日後,小王在齊王府設宴,不知重璧侯可否賞臉參加?”
葉輕寒詫異說道:“可是陛下……”
裴越打斷他:“你現在身負爵位,哪裡去不得?若陛下問起,小王去與他說道,輕寒不必憂心。”
葉輕寒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多謝王爺盛邀,輕寒定如約赴宴。”
日暮西斜,裴越志得意滿地離開了貞女樓。
葉輕寒看着桌上的殘局,突然伸手撥亂棋子,面無表情地站起身。
然後,他眼角斜挑,直直看向屋檐下的一處陰影。
躲在陰影之中的影十一渾身一涼,再回過神時,葉輕寒已經轉開目光,轉身進了小樓。
影十一不再久留,輕巧地翻身下梁,找陛下禀報去了。
……
三日後,葉輕寒如約來到了齊王府。
他出宮的時候異常順利,沒受到任何阻攔。
裴越已等在門口,看見葉輕寒,臉上露出熱切的笑容:“重璧侯,快請進!”
“王爺。”葉輕寒跟在他身後,走進王府之中。
如今的齊王府是之前譽王府改建的,曾經屬于天晟國大皇子葉承澤。
葉輕寒從前經常造訪這裡,對這府裡的布局恐怕比齊王本人還要清楚。
齊王帶着葉輕寒走進正廳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裴越也不避諱,将葉輕寒介紹給大家。
葉輕寒面容素淨,禮數周正,隻看樣貌身姿,任誰都會贊歎一聲“謙謙君子,芝蘭玉樹”。
可重璧侯特殊的身份和尴尬的處境,卻又給他掩上一層晦暗難言的陰影。
今日出現在齊王府的衆人,都是裴越身側近友,或是朝中傾向于他的大臣。他們雖然心中疑惑,但也沒有表露出來,免得掃了齊王雅興。
裴越在這裡比在宮中放肆許多,拉着葉輕寒坐在身邊,灌他喝了好幾杯烈酒。
“咳咳咳。”
從前東宮正位之時,葉輕寒也極少參加宴會,飲酒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今日突然喝了許多酒,被辣得連連咳嗽,眼尾綴上一抹帶着水光的嫣紅。
席中衆人都有意無意看向葉輕寒,一個武将大聲笑道:“久聞重璧侯雅名,今日一見,果然姿容豔絕,清麗無雙。”
其他人也跟着哄聲笑了起來。
隻有一個身穿青衫的年輕男子微微皺眉,露出不贊同的神情。
裴越瞧見男子神色,揚聲問道:“小謝大人這是怎麼了?臉苦成這樣,難道是嫌齊王府的美酒佳肴不合胃口?”
年輕男子拱手說道:“微臣不敢。隻是覺得有些吵鬧,頭疼罷了。”
裴越輕笑一聲,靠着身邊的葉輕寒低聲說道:“這位是門下省谏議大夫謝沅謝大人,性子古闆,一點都不有趣。要不是他父親有些手段,我也懶得日日看他這幅假正經的模樣。”
葉輕寒雙頰绯紅,聲音裡帶着濃濃的醉意:“王爺說什麼?”
裴越見葉輕寒醉得不行,雙眼盈滿迷離的水光,他心裡又癢又撓,實在忍不下去,便拉着葉輕寒站了起來。
“重璧侯醉了,本王帶他下去休息,先行告退,各位随意。”
裴越說完,急不可耐地拉着葉輕寒往後院跑。
葉輕寒踉跄着跟在裴越身後,迷蒙的雙眼不經意間掃過周圍。
看來今夜這大好的機會,齊王是不會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