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個偏僻的小院内，此時燈火通明。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院子裡有座精緻的假山，周圍種了花草，蜂蝶繞着花試探飛舞。柴房的柴磊得滿滿的，上面落了一層灰。

院子很荒僻，似乎很久不住人了。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因為長久無人走過，此刻布滿雜草。

有人跑過來朝林見鹿彙報：“林姑娘，未發現有人藏匿。”

林見鹿點點頭，她掀開水缸的蓋子，還有半缸水。

應該離開的不久。

她走到卧房。

裡面生活痕迹很重，床褥半卷，春夏秋冬的衣衫都在箱子裡放着，夏天的在最上面，都是高朗派人置備的。柳雪茹從青樓出來的時候沒有帶任何東西。

窗戶下面是梳妝台。放着面銅鏡，一個獸首小香爐，銅的，張着血盆大口。兩隻眼珠瞪得大大的，用朱砂上着色。兩顆鮮紅的眼球。

裡面的香燃盡了。林見鹿撚了一點香灰，聞了聞。就是普通的安神香。

梳妝台上放着上各種的胭脂，香料，眉黛，花钿……

很尋常的女子卧房。林見鹿的目光掃過。

她的視線頓住了。

在獸首香爐的旁邊，方才她抓香灰的時候灑了一點在桌面上。

香灰落在了半敞的露水盒裡，裡面的香灰混着水，已經開始融合。有薄薄的一層肉色膠狀物凝結起來，浮在水面上。

就像……人的臉皮，被混在一起。

易容術。

她當時想。

不管高朗在地牢裡看見的到底是不是柳雪茹本人，很顯然她現在已經跑了。林見鹿隻好回去繼續研究。

于是她來到書房。

很大的書房，幾乎算得上是一個小型藏書館，幾十排書架，遊記，雜談，古籍，樂理，算數，棋譜，曆史，書籍被分門别類地擺放好以供查閱。

林相喜歡藏書，重文輕武的大周朝，藏書成了達官貴人中風靡的潮流。林見鹿之前一直很不理解這種潮流，她看見書就頭疼。但是現在，她甚至開始感到慶幸。

幸好林相藏書夠多，幸好她足夠幸運，能從茫茫書海裡找到和“易容”相關的書。

盡管隻是一本志怪類傳說。

一本很樸素的書，插圖粗糙而劣質，講了一個很老套的志怪故事。

傳聞在很久以前的苗疆，有一支偏僻的族群，名叫鹿水族。鹿水族沒有男子，所有帶着鹿水族血脈的男子都會在孩童時期夭亡。

鹿水族的女孩們被上一代人傳授蠱術，據說有一種蠱名為替魂蠱，隻要下蠱之人日日以自身心頭血飼養蠱蟲，在飼喂中蠱之人的頭發，白天以後，施加母子蠱，母蠱的口涎配上特定的草藥，香灰，混在一起，便可制成中蠱之人的臉皮。

然而這是一種禁術，就像所有古老的家族都有她們特定的規則和不可觸碰的禁區，鹿水族的禁區就是替魂蠱。

家族内部并不團結。你沒有辦法确定自己的臉不會被其他族人取代。使用了替魂蠱，隻要你的技術足夠高超，甚至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包括族人。

但是安穩平靜的生活離禁區太過遙遠，生活平靜久了，總有叛逆的天才妄圖挑戰權威。

少年人總是天真狂妄的。他們有足夠的勇氣去試探生活的邊界，直到碰得頭破血流才會後悔。

甚至有些人頭破血流也不後悔。他們給族群帶來災難，卻責備族群沒有給他們好的保護和托舉 ，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鹿水理是一個這樣一個少年天才。她在年幼的時候就展露出在操控蠱蟲上的超凡天賦。

經由她手飼養的蠱蟲無一例外的強大，即使最普通的蟲子，也能在她的操控下發揮最大的價值。

人們稱呼鹿水理是“娥葉及”，意思是“最接近神的人”。

她被人們推舉為神。這個天才過于出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她被人盯上了。

在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的情況下，過于優秀未必是件好事。

有很多人貪圖她的能力，無數人前仆後繼試圖接近她，許多人失敗，但有人成功了。

鹿水理愛上了一個年輕人，她的愛意像她的能力一樣強大而不受控制。為了挽留男人，她利用自己的能力幫他做了許多錯事，最後被逐出族群。

鹿水理用了“禁術”。

她随着年輕人來到中原，為了他犯下殺戒，然而驚恐地發現對方并不愛自己。他在中原有一個情投意合的表妹，兩人琴瑟和鳴，如膠似漆。她被“利用”了。鹿水理感到憤怒。

她被精怪“德”蠱惑，決定報複這一對壁人。她使用了禁術。

一百天的養精蓄銳，一百天灼心的疼痛。鹿水理換上了表妹的臉，也在第一百天操縱藏在表妹身體裡的子蠱吃光了她的血肉，留下一副輕飄飄的皮囊。

鹿水理頂着表妹的臉，對那個男人言笑晏晏，她兩面三刀，她口蜜腹劍。最後，被她哄得暈頭轉向的男人甚至不自量力地想要自封為王。反叛當然被鎮壓了，在“表妹”告密的情況下。

最後她目睹着男人在烈火中焚燒殆盡，他的皮膚哔哔啵啵地爆裂開，無數長着紅棕色圓點的蠱蟲從中傾巢而出，又在烈火中炙烤而死。

原來男人也早已經被下了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鹿水理從此心灰意冷，她褪去臉上的面皮，改名換姓，深居簡出，從此隐世。

據說她投水而死，大水煉化了“德”，讓她們融為一體。于是她死後化身名為山鳐的神獸，庇佑鹿水一族的苗女。

娥葉及最終成為了真正的神。以靈魂永遠困在苗疆水中的形式。

林見鹿合上書。她的表情有些古怪。

不知所雲的故事。爛大街的話本子情節，莫名其妙的結尾。

似乎隻有結尾夠得上一點志怪傳說的邊，像是什麼的隐喻。

不過裡面關于易容的情節倒是和現實有些貼近，香灰，涎水，皮膚……

編纂故事的人一定了解些内情。難不成鹿水一族真的存在，苗疆易容的故事是真的？

林見鹿的目光掃過一排排文字，她一目十行地看完，這篇故事的背後加了一張簡易的插畫進行補充說明。

很粗糙的一張畫，毫無美感可言。

像出于尚未熟練掌握握筆的幼童之手。

畫的是鹿水理投河自盡的那一幕。她閉着眼，表情安詳，雙手合十，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

線條歪歪扭扭，深淺不一，畫技生疏，看起來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