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醜陋中居然有一絲神性。畫者詭異地抓住了插圖的“魂”,使圖案變得有些活潑。
林見鹿又翻了一頁。
下一幕是山鳐破水。這張圖線條明顯比上一張流暢不少,不知道是畫者進步了,還是因為上一張醜得過于慘絕人寰,出版的商家換了人。
她仔細看那個出水的“神獸”,半個身子露在外面。半個身子藏在水裡。
林見鹿觀察了一下“山鳐”的上半個身子。
太惡心了。她有點想吐。
她從來沒有見難過這麼惡心的東西。
那山鳐形狀像一條魚,魚頭上是人的面孔,人的眼睛豎着貼在兩邊,鼻子被拉得扁長,嘴唇寬大,半張着嘴,露出口腔和整齊的兩排牙齒。像是不合寸的一張人皮,被拉得很長,硬生生套在魚的頭上。
“祂”露出慈悲又憐憫的表情。
那東西露出魚腹,魚腹上是密密麻麻的甲蟲觸角,密密麻麻,也許有幾百條,正在不規則地扭動。
實在太惡心了。也許是畫師的惡趣味,這張圖被畫得很精細,觸角上的毫毛都分毫畢現,過于細緻造成的醜陋加重了對眼球的沖擊。
林見鹿盯着看了一會兒,偏過頭,嗓子裡發出幹嘔聲,趕快把書合上。
她閉上眼,讓大腦放空,不去想那些畫面。
眼前線索讓她毫無頭緒。一團亂麻。
也許她應該再去一趟滿春院。
……
夜裡下了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沖開石闆路上的泥濘,空氣裡都是潮濕的味道。
滿春院今天很冷清。下雨了,于是沒有什麼人來。
天色很陰沉。院子外面的燈籠被雨打濕,燭火忽明忽暗,看起來奄奄一息,似乎下一秒就會熄滅。
林見鹿走到檐下,合上傘。
老鸨笑着将她迎到屋裡,一股濃郁的脂粉味。
“公子大駕光臨,姑娘們可都思念的緊!”
林見鹿上次來,出手闊綽,嘴甜人乖,她相貌又不錯,給姑娘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茹娘姐姐在嗎?我還要她,她上次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林見鹿一進去,就大聲嚷嚷起來。
她随手丢給老鸨一錠金子,對方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連連應好。
林見鹿要了最好的包間啊,二樓,正對着上次宋琢議事的那間房。
點心堆了滿桌,茹娘坐在她身旁,端着陶瓷碗,一勺一勺喂她櫻桃乳酪。林見鹿托着腮,一邊吃,一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眉眼如畫,少年公子風流無雙,一雙看狗都深情的含情目,此刻眼裡含着躍動的燭火,漆黑的瞳仁被映得發亮。
林見鹿嘴角翹起,勾出暧昧的弧度。
盈盈火光把她們籠罩起來,氣氛溫馨。茹娘被她這樣一看,心跳漏了兩拍。
“這麼看我做什麼?”
她把手腕往前遞,林見鹿張口,齒間含住湯勺,含含糊糊地答,“我見姐姐生得好看。”
林見鹿咽下櫻桃乳酪,櫻桃的酸甜和牛乳的甘醇在舌尖一同爆開,張口說出的話也越發甜蜜:“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顔。”
林見鹿斟了酒,兩人對飲。
茹娘的耳根紅了。她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聽過的情話數不勝數,比這甜蜜動人的也不在少數。可能是今夜燭火動人,可能是烏雲蒙住了月色,而面前的少年人有一雙比月亮還要澄澈動人的眼睛。
她明明隻喝了一杯,卻覺得自己醉了。
茹娘伏在桌案上,閉着眼睛,臉還是紅的。
林見鹿把酒杯放到一邊,擰幹滿是酒液的袖口。
她在酒裡放了蒙汗藥,方才飲酒的時候自己一口都沒有喝,載茹娘的視角盲區,杯中酒被盡數倒在衣袖上。
幸而她今日穿的是深色衣服,洇濕的痕迹并不明顯。
林見鹿臉上蒙了紗巾,換上了茹娘的衣服。
她貼在門上聽了聽,一樓大堂的吵嚷勸酒聲隐隐約約傳上來。
二樓是走動的腳步聲。
一個醉漢被人扶着,撞開隔壁的門。
林見鹿推門出去。
她剛走到柳雪茹的房間門口,擡手正要推門,旁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是之前那個帶着幂籬的男子。
房間裡透出一股藥味,這人是個藥罐子。
林見鹿眼神往他背後的房間裡一瞥,裡面被屏障阻隔,什麼也看不見。
“茹娘?”羅塵清看見她,似乎有些吃驚,聲音有些詫異,“你來阿雪的房間做什麼?”
“拿東西。”林見鹿斟酌着說,“我之前有東西落在她那裡了。”
她離羅塵清很近,如果對方發現不對呼救,她能立刻鉗制住對方的喉嚨,阻止他出聲。
林見鹿一隻手背在身後,劃出一支簪子抵在掌心,面上是人畜無害的模樣。
幂籬遮擋了羅塵清的視線,他看不見茹娘的臉,詫異她為何今天變得如此寡言少語——她先前一向話多,每每見到自己都熱情得不得了,恨不得把所有見聞都倒出來說給他聽,鮮有如此沉默的時刻。
兩個人都沒說話,空氣一時沉默。
羅塵清率先打破了這種尴尬,他微笑起來,語調溫潤:“我新泡了茶,要不要嘗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