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都陸陸續續醒過來的時候,許又今還沒醒。
段梨本來想找點吃的讓他飯後服藥,但許又今臉都白成紙了還扯着笑說這樣沒用,他緩一會兒就好,因此段梨隻能找了個有沙發的隔間讓他單獨靠着,又在倉庫裡翻出了一件看起來沒用過的軍大衣給人蓋上。
才剛邁入秋天,他卻裹得像寒冬臘月。
倉庫裡儲備着不少應急物品,段梨抱了一袋壓縮餅幹出來分,江之聆依舊沒什麼胃口,隻吞了顆營養膠囊。
中部避難所的幾個負責人聚在一起開了個短會,江之聆本來想着這事兒跟他沒什麼關系,他隻是個來避難的普通群衆,大概是因為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他們強行把江之聆也加上了。
總負責人先是語氣沉重:“一直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剛才去窗邊看了一眼,路上全是遊蕩的……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形容它們了,有個異變的獸類倒在田邊,身上爬滿了蠕動的黑色的蟲子,把那塊碎肉啃得一地都是血。”
段梨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别形容的這麼具體,我剛吃進去的東西都想吐出來了。”
那人很無奈地甩了甩手:“隻是陳述事實啊,現在出去太危險了,我們就跟千層面裡的番茄肉醬一樣吸引那些異變生物。”
“然後就被它們啃成真·香噴噴肉醬。”
段梨:“……”
有時候想象力太豐富也不是件好事,她十二分無語地說:“這太吓人了,可以換個比喻嗎。”
“我隻是想活躍一下氣氛,”他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正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通訊器的提示音短促地“滴滴”了兩聲。
段梨拿起來一看,驚道:“賀隊的消息。”
總負責人嚴肅地點了點頭:“問問他目前的情況。”
于是他們很快就給賀傳聲撥了個通訊。
賀傳聲先是挂斷了一次,五分鐘後才再次回撥,他聲音壓得很低,背景一陣雜音後倏然安靜下來,聽起來像翻過了一扇窗,說:“抱歉,剛遇到一點突發情況,你們那邊怎麼樣?”
“我們還在倉庫,目前沒出什麼狀況。”
“那就行,”賀傳聲應了聲,“外面狀況非常不好,我回到生活區的時候幾乎已經沒有活人了,在一間車庫裡找到了個别幸存者,還沒來得及轉移就在他們自己身上表現出了感染的症狀。”
一句話概括就是屍山血海。
賀傳聲踩過不知道哪個生物留下來的一具骨頭,他剛收到求援的消息打算去加工區那邊的地下車庫找人,一直跟着他的副官卻面色異常的憋出一句“我覺得自己情況不太好”,賀傳聲都沒來得及細問哪裡不太好,就看見下屬的臉以詭異的速度變形,紅着眼睛朝他撲過來。
被追着輾轉躲藏了半天,賀傳聲才勉強跳進一個看起來安全的建築,他低頭擦掉手上蹭到的血迹,就收到了負責人那邊的電話。
“太危險了,你還是先回來吧,”總負責人皺着眉,“中央基地會想辦法的。”
賀傳聲沒在第一時間應答。
這支由他帶隊被派來的臨時救援隊已經所剩無幾,且不說中央基地,中部避難所已經全面淪陷,已經不是單純重建能恢複的了。
中部避難所已經失守了,這意味着人類又失去了一處安全之所。
在資源短缺的時候,中央基地未必會對入侵程度已經到89%的中部避難所派出救援隊。
因此在最後的時刻來臨之前,賀傳聲至少得保證尚且活着的人能安全,而不是在絕望中被硬生生剝奪選擇權。
賀傳聲往外窗外看了一眼:“我收到了兩個生物活動信号,現在在往跨江大橋那邊去,晚點跟你們彙合。”
總負責人歎了口氣,段梨道:“務必注意安全。”
“嗯,關于生物異變的情況我覺得已經有點頭緒了,病毒已經不僅限于血液傳播了,是否被感染我猜可能取決于個人的免疫系統,異變後的物種攻擊性也比之前更高,而且同類相食似乎會讓它們産生新的變化。”
賀傳聲的聲音很沉,經過近距離的觀察,他已經确信現在的異變生物已經和中央基地先前的研究完全不同了,雖然有些說法仍是猜測,但還是有必要先給其他人提個醒。
這實在很難以想象,不久之前的研究結果還是異變物種幾乎不會對同類下手,沒過多久他們就進化到通過啃食同類産生新異變的階段了。
江之聆垂眼聽着外放通訊器裡賀傳聲的總結,從去年到現在,他們每一天都在接受新的知識。
他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往口袋裡摸了摸,那裡放着他一直關機的舊通訊器。
通訊挂斷的時候,桌前圍着的幾個人表情都很沉重。
總負責人最後拍闆讓大家這段時間别出去,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從目前的狀況來看,能活一個是一個。
江之聆從被拉過來開這場會的時候就沒說過一句話,全程看起來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旁邊的人起身後陸陸續續有了些動靜,他才擡起頭往外看了眼。
許又今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這會兒正靠在門後,虛握着拳抵在鼻尖輕咳了兩聲。
段梨喊了聲:“你醒了?現在還難受嗎?”
看她的表情,許又今要是點個頭,這姑娘可能就會把他摁回去。
許又今很蒼白地笑了下:“真沒事,就是老毛病,麻煩你們了。”
他的嗓音聽起來比平時更啞了,段梨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幾遍,這已經已經成了她的工作後遺症,最後起身說:“算了,我先去給你拿瓶水。”
說完就風風火火地往倉庫裡面走了,連半句“謝”都沒聽到。
他抿了下幹澀的嘴唇,清了清嗓子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啞,才偏過頭沉沉發問:“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江之聆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在問自己:“沒,和之前一樣。”
“你覺得還能安全離開嗎?”
“不知道,”江之聆這麼說着,腦海中卻忍不住閃過了群山霧繞的情景,他有些莫名的遺憾,但隻是道:“最差不過死在這裡,那麼多人都死了,也不缺多幾個。”
江之聆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此才能在逐漸灰暗的末世之中活到現在,盡管這種幸運有時并非出自他自願。
許又今有些無力地笑了下:“真可惜。”
“什麼?”
“沒什麼,”他很讨打地沒說完前半句話,轉而道,“其實仔細想想雖然并沒有走到終點,但是在這裡的短暫生活已經勝過了之前的很多年,也算是不虧吧。”
江之聆默了一瞬。
不遠處,明喬也在門打開後溜溜達達到了門口,她仰着臉,皮膚泛着比許又今還不健康的青灰色,烏黑的眼珠裡透不進一點兒光亮,看起來比平常更難說話。
她對着江之聆看了好久,才揪着衣角,很低地說:“我們身上的味道不一樣了,哥哥。”
那種微妙的感覺又浮上了心頭。
盡管明喬看起來還是那樣,她說完就閉上了嘴,隻是用一種奇怪的、說不清楚的目光盯着江之聆。
走的時候匆忙,平時用來給明喬打發時間的繪本也都沒帶上,江之聆正想去裡面找點什麼,段梨拎着一個大袋子又回來了。
她掏出一瓶水遞給許又今:“喏,你的水,病号就到一邊休息去。剛看了下食材居然還有不少,我等會兒簡單做兩個菜好了,萬一賀隊回來了也能吃點好的,總吃營養劑也不是個事兒。”
許又今這次終于來得及說了聲謝,又問她需要幫忙嗎。
段梨纖細的眉毛皺起來,語氣很嚴厲:“雖然我不是醫生,但我見的病人也不少了,我還是比較真誠的建議你回去躺着然後等能吃點東西後再吃藥,硬撐着幹嘛,放心,我們的宗旨是不會放棄任何一位群衆。”
大概是從關醫生那裡聽來了些事,許又今無話可說。
他最後掙紮了一句:“那明喬……”
“放心好了,明喬還是很乖的嘛。”段梨往外瞥了眼,事實證明明喬一個人坐在那就能打發時間,她靠在窗邊看着外面,和江之聆第一次看見她的樣子如出一轍,顯然對此深有經驗。
許又今隻能無奈的笑了笑,在段梨的催促中回到隔間。
他常在某些時候受到别人不自然的優待,許又今理解這是一種好心,卻總是讓他感到愧疚,在這樣的環境下,他更是常生出一種無力。
因此總是忍不住想多做點事。
不過段梨說得其實也沒錯,許又今低頭看着自己發抖的手,盡管他醒來後第一時間吃了藥,到現在胸口仍是一陣皺縮的疼。
沉重的醫囑壓在他心口,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他确實還是别給大家添麻煩比較好。
*
江之聆靠在流理台邊用長勺攪動湯汁的時候一直在思考。
食物湯包是現成的,他唯一做的工作就是在檢查完日期後撕開包裝再丢進鍋裡攪拌,事實上還能再省略一個步驟,現在他們大概不會在乎包裝上的日期。
那他為什麼要進來呢?
倉庫本來就是按應急場所的規格打造的,廚房裡的器具倒是一應俱全,櫥櫃裡放滿了鍋碗瓢盆。
段梨撬開了一個罐頭,在聞到味道前先露出了一眼難盡的表情,她把罐頭全部倒進湯裡,一言難盡地說:“我再也不想看見這種顔色的湯汁了。”
江之聆低頭看着那鍋紅色:“……”
“應急營養劑和營養膠囊隻能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段梨撬開了第二個罐子,“研究表明長期食用會帶來巨大的副作用,江老師,你不會不知道吧?”
江之聆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