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就住在這座城市,後來去外面上學、工作,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裡。雖然隻有我一個人回來了,這座城市也變得面目全非,但我一點也不想離開。留在中部避難所的人都還說着我熟悉的方言,好像隻要有人在,這座城市遲早有一天會重新活過來。”
像打發時間似的,段梨找了個話題自顧自說起來,談起關于這片土地的一切,她的眼裡都會帶上笑意。
江之聆聽完想了想:“怪不得你跟他有話聊。”
段梨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他”指的是許又今,倒也不在意地一點頭:“不覺得和他聊完會特别有希望嗎,好像真的相信這座城市會在不遠的将來重新煥發生機。”
江之聆:“……也許吧。”
中部避難所裡像段梨這樣的很少,大多數人總一臉愁苦地擔憂明天的日子。
然而人總愛一些有生命力的事物,總愛歌頌春天、贊美朝陽,仿佛這能給前方帶來無窮的勇氣。
雖然倉庫裡的東西還夠吃上一陣,但中部避難所目前沒有了物資來源,之後隻會越來越少。煮到濃稠的時候江之聆就關了火,用鍋底餘溫加熱剛扔進去的罐頭湯。
段梨笑了下:“希望我們真能等到中央基地支援的那一天。”
*
“人呢?”段梨端着碗掃視了一圈,卻隻見到了另一個活動區的負責人,“我跟江老師熬了湯,都過來吃一點吧。”
一直埋頭寫着什麼東西的負責人擡起眼應了聲:“他們去庫房清點物資了,我去叫。”
段梨點點頭,江之聆托着鍋放到桌面上,才發現剛才一直坐在窗邊的明喬也不見了。
這間倉庫也算不上很大,就這麼幾個隔間,江之聆疑惑地繞了一圈,最終決定先去敲許又今待的那個隔間的門。
他才剛在門上叩了兩聲,幾個人就從後面庫房出來了,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後突然一齊意識到了什麼。
“什麼?他不是和你們一起去清點武器庫存的嗎?”
“清點完了就散了啊,我之後就一直在等中央基地的單向廣播。”
“那現在什麼情況,我都把後面找遍了。”
段梨聽着很快就反應過來:“什麼意思,人不見了?”
中部避難所的總負責人在短短幾十分鐘内不見蹤影。
他上午還在說外面危險,和其他幾個分區的負責人都是軍隊出身不同,他年紀大了又做的文職,體能也跟不太上,更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往外去。
江之聆直接推開了門。
門後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許又今淺色的眼睛有一刹那的錯愕,啞聲問:“怎麼了?”
隔間很小,一眼就能看盡。
江之聆的聲音不高:“明喬也不見了。”
有人吃了一驚:“什麼時候不見的,我剛還看見她坐在窗邊……”
在這種時候消失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段梨立時擡眼看向牆上的電子屏,今日的出入人數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默默從0變成了1。
許又今的眼皮跳了下,他說:“我去樓下看看。”
他們的活動範圍基本都集中在二樓,一層空曠又全是玻璃,容易被發現,他們進來時沒停留就上了樓,也幾乎沒人下去。
江之聆本來也想去看看,但回過神的功夫,就聽見樓上庫房裡有人喊了聲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但也僅僅隻是找到了而已。
幾小時前還風度翩翩的中年人以扭曲的姿勢倒在貨櫃旁,脖子上是一片巨大的創口,像是被什麼硬生生的撕扯了一塊,幾乎橫着咬斷了整根脖子,留下一排細密的牙印。
他的眼睛還沒完全閉上,表情驚愕,眼球凸出,定格在了死去的瞬間。
身上也沒有劇烈掙紮的痕迹,隻有變形的頭骨昭示他曾經曆了怎樣的變化。
恐怖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這個倉庫原是她們認為的最後的安全點,内部再一次爆發了沒由來的感染。
不……或許是有由來的……
江之聆意識到了什麼,這個猜測有點大膽,他轉身往門口走去,沒聽到身後段梨微微俯下身,顫抖着問了句:“這是什麼?”
她的目光盯着其中一個同事的手,為了方便行動清點庫存,他方才把袖口卷到了手肘的位置,小臂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劃痕。
血痕初看時細長不起眼,但這會兒卻在迅速擴張潰爛,汩汩地冒出黑色的血。
他卻渾然未覺,驚恐地指着段梨,聲音同樣帶顫:“段姐,你的臉……”
段梨順着他指的位置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側,沾上了一手的血。
奇怪,這麼大的傷口理應是很痛的。
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内,圍在屍體旁的人身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傷口,段梨雙目一縮,心口像是被鐵錘重重敲了一下。
這是所有人都無比熟悉的、被感染的症狀。
……但是為什麼?
倉庫的大門外站着明喬,她解掉了手上的繃帶,兩隻細瘦的手臂上青紫一片的傷口也不複存在,挂不住的皮肉一直在往下淌着血,小幅度擺動的時候,發出骨骼摩擦“咯咯”的聲響。
隔着一片透明的玻璃,明喬漆黑的眼睛變成了暗紅色。
許又今站在樓梯口和她平靜的對視。
過了兩秒他才移走目光,常年未擦的玻璃并不能清晰地照出人影,他隻能勉強看出自己身上暫時沒有傷口,目前還沒到感染的階段。
但是現在這情況,有沒有感染好像也沒區别。
江之聆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明喬微微側着頭,她的五官變化不像先前看到的其他異變者那麼大,還像之前那樣皺着整張臉,露出略帶茫然的表情。
安靜了一整天的廣播突然又發出了“滋滋”的聲響,江之聆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
一直沒想通的問題已然有了答案。
明喬是特殊的,她一直都是,那些孩童怕她并不單純是出于她黑沉無光的眼睛,而是一種比成年人更敏感的出于本能的趨利避害。
“那場實驗她不是失敗品,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反向的成功品,”江之聆的聲音很冷,他在許又今擡眼看過來地時候頓了下,又說,“她在改造後能無意識感染身邊的人,但她自己也撐不了多久了,所以她的父母才會帶她離開中央基地,可能連明喬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意識到什麼跟下來卻沒跟得太近,隻是靠着樓梯往下看的段梨聽到這話的時候臉更白了,她對于那場實驗的事了解不深,也不清楚自己還能撐多久,隻能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難道她來到這裡的時候就這樣?為什麼儀器從來沒有檢測出來過。”
“因為進化吧,”沉默良久的許又今突然開口,“全世界的病毒在這段時間裡都發生了相似的進化。”
江之聆想到了離開生活區前的關雨眠,道:“也許以前沒被誘發,但是現在她已經不能控制了,病毒也異變到了血肉相食的地步。”
所以明喬才能聞到其他人身上的味道。
她先前說自己身上的味道和她一樣,江之聆以為是實驗的結果,但也許兩場實驗的目的并不一樣。無論成功還是失敗,明喬的改造都更偏向異變者那一邊。
明喬說味道變了的時候,是她身上潛伏的東西爆發了。
段梨臉色蒼白地看下來,她頸側出現的那片傷口越來越大了,垂着眼問:“你們身上有傷口嗎?”
“目前沒有。”江之聆說。
“我不确定。”許又今說。
這很奇怪,如果真如賀傳聲所說感染取決于個人免疫力,這樓裡所有人身體素質都比他們要好,根據那份報告單的結果,他們應該是最先被感染的。
況且他們跟明喬相處的時間也最長。
傷口潰爛的程度更深了,段梨語氣急促:“來不及管那麼多了,至少暫時還沒有,你們趕緊走吧,從窗戶出去,最好直接離開中部避難所的範圍或者去跨江大橋找賀隊。”
許又今的眉心擰起來:“那你呢?”
“你們離開後我去把明喬拉進來,她很重要,我會盡量把這份猜測傳給中央基地。”
如果時間還來得及的話。段梨無力地想着。
她用力按了一下脖子,能清晰地摸到骨頭的形狀,意識也在不受控地逐漸抽離,甩了甩腦袋試圖讓自己在清醒一點,耳畔吵鬧的雜音才終于消下去了一點。
樓上的廣播終于吐出了幾個字。
“中央基地傳訊,外區全面淪陷,正在輸送安全群衆,即将啟動自爆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