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江之聆切掉了一片雜音的車載廣播。
已知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中央基地和中部避難所同時大規模爆發了異變種群的襲擊。
又已知異變病毒的源頭很有可能來自人群之中,極大概率是在漫長的潛伏期内被誘發。
再已知在内憂外患的情況下,兩邊都沒法兒支援,中部避難所俨然成了一座孤島。
出師不利啊……
江之聆借着茂密的樹影,透過前窗玻璃,看見遠處高樓上有什麼東西直直地往下墜。
“現在隻有兩個可能,”江之聆擡起兩根手指,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還是很淡,“一是其實我們也被感染了,隻是時間問題,坐在這裡就是等死。”
許又今點點頭,他看上去緩過來了一些,隻是臉色還很差。
“老實說如果沒感染的話,我會覺得這是個奇迹。”
江之聆蹙着眉:“你不怕死?”
“你怕?”
對方反問。
“不怕。”他語調平平。
話是這麼說,但江之聆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發紅的眼睛,變異的臉龐、佝偻的身形和異常粗壯的肢體,以及嘴角牙齒上沾滿黏糊的鮮血,光是想想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江之聆:“……”
他又補了一句:“隻是希望死得體面點。”
許又今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在江之聆看過來之前道:“那我就更無所謂了,随時會死這件事我從小聽到大,三個小時後還是三個月後本質上也沒什麼區别。”
許又今在二十歲之後,聽到别人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還活着”,并附以一個略帶驚訝的表情。
也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他自嘲地想着,又問:“另一個可能呢?”
江之聆目光複雜地回過神,才說:“奇迹降臨的概率沒被感染,但是整個避難所淪陷了,最後還是被困死在這裡。”
許又今:“……”
許又今失笑:“唔,果然沒什麼樂觀的猜想。”
“陳述事實。”江之聆貼心地說,“現在着手寫遺書還來得及。”
許又今哼笑了一聲:“那恐怕得等千年後的考古隊挖出來,如果那時候人類還沒滅絕的話。”
從小樓裡出來到現在,明喬一直沒說過話,她安靜地坐在中間的位置上,長袖的外套遮住了手臂上青紫的傷口,此刻卻歪着腦袋,指了指車窗外。
“哥哥,”她袖口的繃帶露出一截,“那邊。”
“怎麼了?”江之聆側過頭。
明喬純黑的眼珠一轉不轉:“有奇怪的味道。”
“奇怪?”
雖然不知道明喬對“味道”的判斷從何而來,但她一直有着屬于她的一套形容詞,過于簡單也好,過于抽象也罷,很少給出“奇怪”的評價。
明喬低聲咕哝着:“嗯,沒感覺過,很……”
沒等她很出個所以然來,整輛車就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狠撞了一下,許又今手裡的通訊器差點掉下去,江之聆扯着安全帶保持平衡。
然後他緩緩轉過頭,措不及防和窗外半張臉對視上了。
字面意義上的半張臉,一半挂着皮肉,一半是混着血沫的骨頭,撞上來的那一下太急,剛被啃完露出來的半邊頭骨還挂不住剝落的器官。
一顆眼珠就這麼掉了出來。
在車窗上咕噜噜地往下滾,畫出一條歪歪扭扭的血線。
江之聆:“…………………………”
而在不遠的地方,成群結隊的異變者正朝着這邊聚攏。有那麼一瞬間,他恍若身處中央基地飯點高峰時期的食堂,而這輛車是香噴噴的番茄濃湯,正在對這群異變者敞開懷抱。
他迅速收回視線,一氣呵成地扣上明喬的安全帶,點火起步,狠踩油門,絕塵而去。
徒留車窗上一道被按出的血印。
許又今連安全帶都沒來得及系,差點一頭嗑在前擋風玻璃上,在驟然緊張的氛圍裡還能有空說:“第三種可能性出現了,我們不是被困死,而是被追着啃死。”
一句話讓江之聆一向凍着的表情差點裂了,他咬着牙把和半具頭骨臉貼臉的記憶甩出腦海。生活區裡的異變者太多了,開車的動靜又太大,江之聆就幹脆往門口開。
同時他冷臉接過許又今的話:“最好祈禱救援隊的輪值崗還有人,不然就自盡算了。”
與其變成那種不成人樣的東西追着别人咬,江之聆甯願選擇給自己來一槍尋個痛快。
救援隊的據點分散在各地,大本營卻在離生活區不遠的地方,是為了避難所的人能方便及時聯絡。去那邊會經過一大片空地,如果有異變生物出現,在哨崗的人會第一時間發現。
今天夜裡卻空無一人,隻有很高的白燈同月光一起照亮了那一片土地。
不遠處的建築前散落着殘肢肉塊,新鮮的血濺了一牆,腥味漫天。
還能影影綽綽看到幾個活動的黑影。
“祈禱失敗,”許又今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他往車窗外看了一眼,“不過也不算個壞消息。”
多虧江之聆的車不負“武裝節能型”的名号,變異後還是兩隻腳的生物追不上四個輪的科技産物,至少他們擺脫了生活區那群,也甩掉了路上被引擎聲吸引注意的幾隻。
但是——這裡太空曠了,四周可以說是沒什麼遮擋,救援隊大本營就建在中部避難所僅剩的農田邊上,不遠處還能模糊聽到地震般的咆哮。
警報裡異變生物的入侵程度已經達到了72%,比中部避難所上一次遭襲還要高,如今隻剩一個遲早的結果。
江之聆暫時在路邊停下,通過夜視攝像頭确認周圍暫時沒有危險,才指了指窗外,沒好氣地說:“這也叫不算壞消息?”
大概是他的表情實在無語,警報聲又孜孜不倦,許又今居然又笑出聲來。
這心是真大。江之聆瞥了他一眼心想。
許又今用他一貫溫沉的嗓音說:“至少我們還沒死,目前也沒有被感染的迹象。”
可能他的價值觀裡沒死就是好消息。
盡管現在局勢還不算穩定,江之聆深知時機不太對,還是忍不住涼絲絲地開口:“太可惜了,我覺得你更适合待在候鳥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