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由愛編織出的幻夢幾乎在一瞬間粉碎。
仇恨,來自我心底最原始的仇恨破土而出,重新将我的心髒牢牢箍緊——小孤啊小孤,你原來早就忘了那是多麼刻骨銘心的罪!
在他們之後,你又殺了百裡山莊的那麼多人,殺到雙目一片血紅,殺到不知今夕是何年、自己是何姓名!
你用他們的血,鑄成了一條通往九階的血路!
而今,我已經不是那個剛剛十六的少年。
可是,我依舊逃了。
不是因為我怕被發現,而是因為我怕他,那張和他父母長得無比相似的臉!
那本該是張多麼清秀的臉,可是卻在蠱蟲的侵蝕下長出了紅色的花紋,一雙烏黑的眸變成了紅色,臉上橫豎都隻寫着一個字:恨。
我害怕了。
因為那張臉,和我曾經記憶中的一張臉是那麼像…那張我自己的臉。
我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咬碎舌尖才讓自己清醒過來。
與其說那是我做了五年的夢,不如說那是我五年中一直面對的現實。
而與葉傾度過的那幾個月,不過是現實中的一場夢。如今,夢也該醒了。
我不該忘了我真正要做什麼——複仇。
所謂愛,我的愛、他人的愛、不過是我生命中最不重要的東西!
唯有複仇…
才是我生命中唯一剩下的東西!在葬送百裡山莊無數人生命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做好了這個覺悟。
我一路狂奔着,不知不覺竟然跑出了城。了無人煙的冰天雪地中,我恍惚的回過頭,熱鬧的洛神城不知何時已經成為了我目光中一個灰色的小點,在樸樸素素落下的雪中,顯得是如此渺小。
那城裡,裝下的是我的愛人、我的朋友、我的過去、我的未來……我的一切。
而在這廣闊的天地間,蒼白的、空曠的、一望無際的荒原之中,那一切竟然小的隻像一片塵土、一粒塵埃。
我呆呆地看着,蒼茫的土地中再次隻剩下了我一個,在一片死寂中伫立…隻是這次,我不會再大喊大叫,讓任何人來救我。
我很靜很靜的伸出手,雪花落到了我的指尖上,變成了一點冰涼的水,像是從天空落下的淚。
葉傾,對不起。
我要爽約了。
...
我沒有去找修月晴,隻匆匆托了小二告訴她早點離開。
回到客棧的時候我才發現我被凍的發抖,原來剛剛我一點内力都沒有用。
懷裡的吃食早就涼透了。
我無言的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出門的時候用内力将懷中的東西,連同那種屬于我的面具一起碾成齑粉,讓它們随風而逝了。
洛神城這幾天被我看了又看,早就沒什麼新意,我也不想被戚言和蠱師發現,于是也就下意識挑着人少的地方走。
就這樣什麼也沒看,什麼也沒想,走着走着竟然又走到了半夜,而我不知不覺的繞回到了客棧旁。
我和他房間的窗戶亮着燭火,隔着一層薄薄的紙窗,忽明忽暗的閃爍。
我安靜的看了很久,才踩着客棧的門禁走了進去。
“你怎麼每天都這麼晚才回來?” 正在關門的老闆小聲說,“最近洛神城魚龍混雜,為了避免亂子看的可嚴了。下次可别這樣了!”
我摘下面具,撥開眼前濕漉漉的頭發,溫和的點點頭。
老闆盯着我的臉呆了幾秒,才說:“小夥子,長得還挺不錯啊。衣服怎麼濕了?難道你不是那些會武功的大人物?”
“雪下的有點大。 ” 我說,默不作聲的用内力将全身烘幹了。
老闆歎了口氣,搖搖頭,“望月山脈哪時不是這樣唉…也隻有以前還不是… ”
…
房間裡,葉傾沒有像前幾天一樣裝睡,而是穿着單薄的裡衣坐在桌旁,一動不動的看着我。
幽幽燭火将他的黑眸照的深邃,他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灰眸透着淡淡的涼意。
我在門口無聲的站了一會兒,轉身拿了裝洗浴用品的小盆,說:“我去澡堂子。”
“澡堂子已經關了。” 葉傾很平靜的說。
“…… ”
是,我一時之間忘了。
“在外面玩的開心嗎?” 葉傾歎了一口氣,“買了什麼東西?”
“沒買什麼。” 我垂眸道,“時間不早了,我要睡了。葉傾,你也睡吧。”
“…… ”
我脫了外袍,裹着裡衣鑽進了被子裡,什麼也沒說,閉上了眼睛。
但我知道,葉傾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他站起身,吹滅了燭火,然後躺到了我的身邊。
“小孤,你怎麼了?” 他輕聲問,身上帶着那幽幽藥香,“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
“沒有。” 我低聲說。
“我現在連你的生活、你的心情都不能過問了是嗎? ” 葉傾離我靠的近了一點,“小孤,你不開心。到底怎麼了?”
我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沒有燭火,眼前便是一片黑暗。不知道為什麼,我毫無來由的想起了樓原。同樣是一片黑暗中,我迷茫的靠住了他。
我還是有人能依靠的。
可是我絕不能再這麼做。
且不論葉傾如何,光我就會舍不得。明明已經決定了自己的結局,卻還是要讓葉傾越陷越深。
這樣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