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講些個從小聽到大的聊齋,有什麼好聽的?”說書先生的素材不都是把奶奶那輩的事拿出來添油加醋反反複複地講嗎?就是油被老鼠偷了都能給你編成鬧鬼,也就哄哄那些小孩子了。
“他跟其他那些不一樣,我來他這兒聽過好幾次了,每次講的都是新的。”
宴雲把他們拉着來到攤位前,江玺對這些沒興趣,卻還是被宴雲拽着袖子擠過人堆到前排來看。
“我不聽……”
“噓噓噓噓……”宴雲連忙示意他噤聲,周圍人都聽得聚精會神,顯然是這說書先生講到了精彩的部分。
“書生回頭一看,哪還有什麼姑娘,隻有一塊畫布挂在牆上,他吓得連連後退,那沒人的畫布卻悠悠然飄在空中,一上一下,一上一下……”說書先生搖着折扇,故意不再往下說,台下衆人都屏住了呼吸,四下皆靜時,說書先生卻“啪”地拍了一下手,“啊!”
他大叫一聲,把聽客們吓了一跳,同時拿出一副未打開的畫卷來:“書生退無可退,正想喊救命,畫布卻突然撲上來将他蓋住,一晃眼,書生,便不見了。”
畫卷松開,一位驚慌失措的年輕人在那畫中走來走去,時不時還要在畫中拍打,像在拍打一道無形的結界,從嘴型可以看出他在喊“救命”,外面卻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被困進了畫裡。”
故事講完了,衆人拍手叫好,畫中的男子卻還在近乎崩潰地拍打喊叫着,喝彩聲不絕于耳,無人在意畫中男子無聲的求救。
江玺覺得不對勁,就示意宴雲讓她去看那幅畫:“那個人是找來和他一起表演的嗎?看他驚慌的樣子不似作假。”
“哎,這隻是道具,道具。像他們這些說書的,賣藝的,大多都會變點戲法。”
果然,接下來說書先生往畫上一點,畫中書生就不動了,變成了一副普通的畫。
他将畫卷起來放進箱子裡,繼續道:“将人困入畫中,以此取代這個人,這樣的鬼怪,叫作畫仙。”
“話說有些東西,隻要賦予了形,時間長了就會變成精怪,之前就有一戶人家,院裡放着一塊石頭,剛開始隻是長得奇怪了點,後來竟慢慢有了蛇的樣子,時間一長,連獠牙和蛇麟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戶人家覺得這石頭有靈性,會帶來好運,就一直把它放在院裡沒管。”
“沒想到從那之後,那家人就一直倒黴,不是生意一落千丈就是家裡人多病多難,找人來看了才發現,是他院裡的那石蛇,一直在吸食他們的氣運,再過些時日,就要成精了。後來找了高人釘了蛇的七寸,才把石蛇殺死。”
說書先生咳了兩聲,喝了口茶潤潤喉:“畫也是如此,你給它畫了人形,就怪不得它不成精。這些成了精的畫,叫作畫仙,一開始隻能待在畫裡,善用言語蠱惑人心,取得信任後便日日吸其氣運,畫仙沒有實體,點一把火就可以将它殺死,但若是讓它奪了舍,就是神仙來了也回天乏術。”
台上噼裡啪啦打快闆一樣說了一堆,台下也一句接一句地附和。這些聽起來就沒什麼意思了,三人擠出人堆,宴雲小聲吐槽道:“鬼就是鬼,妖就是妖,還叫什麼畫仙嘛,畫鬼還差不多。”
江玺将先前買來的桃花酥打開,給他倆一人分了一個:“說不定醜的就叫鬼,好看的就叫仙呢?”畫上但凡畫人,大多都沒往醜的畫,那若是這樣說,他也不該叫狐妖,應當叫狐仙,江玺捏了捏自己的臉,雖然他沒仔細看過,不過大抵差不到哪去。
“照你這麼講我師姐還能叫夜仙呢。”
這倆怎麼能比,對象都搞錯了吧?江玺正要接話,表情卻僵住了。正對着他的鋪子外,有一個衣衫褴褛彎腰駝背,頭上還沒幾根毛的猥瑣老頭,趁店家在屋裡頭點貨,明目張膽地将鋪面上擺着的糖果,酥餅往懷裡塞,塞夠了又去嚯嚯别家店,不知是不是他身形矮小的緣故,人來人往的街上竟無一人注意到他的動作。
“有小偷。”江玺提醒道。
“啊?”宴雲這才注意到兜裡本還拳打腳踢的靈草不知何時被人順走了,頓時一股要把天靈蓋都掀飛的怒火直沖頭頂,指着鬼鬼祟祟的老頭大喊道:“抓!賊!啊!!!”
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人都轉頭朝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老頭見被發現了,一把扔下了手中剛拿起的油餅子,一雙腿掄到殘影,以一種與年齡極其不符的敏捷在人流中靈活穿梭。
“别跑!攔住他,攔住那個賊!”
後面的人聽到這喊聲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道黑影就從腳下一竄而過,途中絆倒了好幾個人,原本嘈雜的人群更是被攪得混亂不堪,罵聲四起。
“幹什麼幹什麼!”
“什麼東西跑過去了?”
“擠什麼啊擠?咋不從我背上踩過去呢?!”
“……”
比起那小偷的靈活,江玺幾人就慢了許多,手上開路嘴上還要道歉:
“抱歉抱歉。”
“借過一下,謝謝!”
人太多了,等你追過去人家早跑沒影了。
見路上的人大多被那竄過去的小偷吸引了注意,江玺幹脆退到路邊不明顯的地方,借夜色的遮擋化了原形去追,他還不信了,四條腿跑不過兩條腿的!
一人一狐在路中間飛奔,那小偷中途回頭看了眼,登時奔得更快了——這狐狸從哪冒出來的?它人都不怕,就怕狐狸,被這麼一追,隻知無腦朝前跑,拐來拐去竟拐進一個死胡同裡。
石牆并不高,它越幾下就翻過去了,可又舍不得手上偷來的東西,就這幾秒的猶豫讓江玺抓住機會,從後面撲上來抓住了它的後頸。
“吱吱吱吱!”
這一下把江玺都整懵了,這人發出的竟不是人聲,而是老鼠的叫聲!
“原來是隻老鼠,難怪這麼擅長偷東西。”
被他揪住後脖子的老鼠雙腿亂蹬,懷裡偷來的果子、糖餅也跟爆裝備一樣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它見方才追着自己的狐狸非但沒咬斷它的脖子,反而把它抓在手裡質問,立刻又停止了掙紮,谄媚地笑道:“搞了半天,原來你也是妖怪,是不是日子混得不好,隻能抓我這種老田鼠吃吃了呀?”
哦,看來不是老鼠,是田鼠。
“我說啊,”田鼠尖着嗓子和江玺打商量,“咱們妖怪現在都不好過,要不你放了我,我的戰利品分你一半,省的你到時候餓死……哎呦哎呦!”
江玺才懶得跟他廢話,把他手裡抓着的靈草一抽就揪着他的皮走到巷外扔到地上。
田鼠精被這麼一甩,知道逃不掉了,就揉着屁股哼哧哼哧地翻過來坐在地上,等把屁股上的疼痛揉散了他才和江玺對上眼。
“诶,诶!”它伸出爪子,在江玺和沈書顔之間反複橫跳,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賤,幾乎可以說是猖狂,也不知是什麼讓它笑成這樣,“诶”了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抓到賊了?!”
江玺正想聽聽它要說什麼,圍成一圈的人堆裡又有一個人鑽了出來,一把捏住田鼠精的脖子使勁抖了一抖,等一個錦囊“啪啦”一聲掉下來才嫌棄地甩開它。
“偷錢袋子偷到本少爺頭上了,不知死活!”
那個“被偷錢袋子的少爺”是個老熟人,還是被威脅過的老熟人。
方年搶回了錢袋,正要打道回府就見江玺等人也在這兒,故意對着江玺皺着臉“呸”了一聲。
他這小醜一樣的行為江玺就當看了個樂子,倒是那隻田鼠精更引人注意,被人甩過扔過它也不管,就亢奮地指着江玺兩人,好久才說:“居然是你們呐!哈哈哈哈!”它笑得在地上打起滾來,滿身都沾了塵土和泥巴,就這麼在地上翻滾了一會兒,似乎是笑累了,又艱難地翻身坐起來,将一張長着雜亂長須,相貌醜陋的田鼠臉露在衆人面前。
妖族在這時暴露身份無疑是自尋死路,周圍頓時一片抽氣議論的聲音,方年見狀也擺起了架子,道:“妖族早在幾年前就已被我派肅清,這妖怪竟如此大膽上街偷竊,想必背後還有妖族餘部,待我将其帶回宗門仔細審問!”
衆人聽此紛紛叫好,妖族不僅害人性命,被浮白山教訓後還死性不改,當真應該趕盡殺絕!
旁人熱鬧旁人的,田鼠精就自己說自己的,它匍匐在地上,揚起腦袋眯着眼睛,“啧啧”兩聲道:“瞧你這身打扮,還挂着劍呢,進仙門啦?哎呦喂!真是忘本呐,你作為一隻狐……”
“妖”字還未出口,它就被人捂住嘴巴壓在了地上,掙紮無果,隻能發出不甚清楚的“吱吱”聲。
“哎哎哎!你做什麼?!”方年急忙上前想把江玺拉開,“這是妖族餘孽,我要把它帶回仙門審問,你要幹嘛?!”
審問?一隻田鼠能審出來什麼?就是你問它問題它都不一定能聽懂幾句,說得大義凜然的,不就是害怕我抓了它搶了你的功勞麼?把這田鼠精抓回去有什麼用?是許你關門大弟子還是掌門之位?
江玺怕這田鼠精把什麼不該說的都往外倒,就想直接在這兒先給它刀了,省得被方年帶回去還把他和沈書顔的身份說出來,但師父給的白玉劍,肯定不能弄髒了;沈書顔又是剛買的劍,也不能用在這田鼠身上。
方年還在旁邊一聲接一聲地質問,見江玺不理就想去拉開他,江玺卻将他腰間佩劍一拔,直接給那田鼠抹了脖子。
這一抹周遭簡直比說書先生的鋪子邊還安靜,方年也被他吓懵了,生怕他下一秒就像上次那樣把自己按在地上,就算江玺把弄髒的劍遞給他他也隻是默默接過去,一個眼神,一句怨言都不敢有。
江玺擡起頭,抱歉一笑:“對不住,我覺得這田鼠精廢話太密了,殺了應該沒什麼影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