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
等他醒來時，窗外已經天光大亮，而他下半身還保持着盤坐的姿勢，上半身卻向一旁歪倒，臉緊緊地貼在床頭上，整個人竟就這樣呈現一種扭曲的姿勢睡了一晚上。
剛睜眼時，江玺腦袋還是懵懵的，一束光從窗戶照進來直接打在了他臉上。作為資深的起床困難戶，江玺極其順手地将一旁半掉在床下的被子拉起來蓋過頭頂，心裡還納悶誰把窗簾拉開了。
當想起來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窗簾後，江玺立馬睜大了眼睛，就像讀書時八點半到校一覺醒來睡到八點，一股子驚慌把所有的困倦都沖得煙消雲散了。
江玺趕忙坐直身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這才發覺腰疼腿麻腰膝酸痛，兩瓣被壓得太久的屁股都沒了知覺。
他慢慢地把腿伸展開，緩了緩身上的疼痛，這才一瘸一拐地下了床。
沈書顔早已起來了，拿着一個白面饅頭坐在門前的台階上慢條斯理地啃着，而自家師父則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頭發仍用金冠一絲不苟地盤着，衣裳也是整齊地穿着，看起來真像一個大門派的掌門人，氣勢一點都不帶輸的。
江玺理了理衣襟，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師父。”
沈若初悠悠睜眼，眯着眸子看了眼江玺，而後又閉上，拖長了聲音道：“你再起得遲點，都快到午時了。”
盡管江玺畢業了這麼多年，面對師長的批評他還是覺得有些難為情，不管是唾沫橫飛式還是溫柔無奈式，對他的作用都是一樣的，沒一會兒江玺就覺得耳根子有些發燙，不由自主地将頭埋得更低了點：“弟子知錯。”
……
嗯？怎麼沒聲了？
江玺擡眼想偷偷看眼師父在幹嘛，結果一擡頭就來了個對視，瞬間又把頭埋了下去。
他看到面前的白綢帶從膝蓋上垂落下來，竹椅在動作間也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沈若初走近摸了摸他的頭：“晚上好好休息，不用那麼用功，不然身子是受不住的。”
我靠！師父竟然知道他晚上在幹什麼！
那他豈不是發現了自己是妖精？不對不對，師父應該隻知道他在偷偷卷，但不知道他在卷什麼，不然現在他應該就被抓到雲端上那些正經仙門前接受審判了。
頭上溫暖的觸感轉瞬即逝，卻還是在江玺心裡留下了一個大大的感動。
基礎太差自己跟不上，想在晚上偷偷補習結果不小心睡着了沒完成任務，第二天老師不僅沒罰你還叮囑你要愛惜身體，這樣尋常的關心簡直是直擊命門！
“還在那站着做什麼？過來拿個饅頭趕緊吃了好修習，我們的進度已經很落後了。”
江玺心頭還熱乎着，聽了此話還是忍不住腹诽：
師父啊……你和人家教的都不是一個層面的，就不要想什麼進度不進度了吧！
江玺草草解決了一頓早飯，看師父在前沈書顔在後已擺好了陣勢，趕忙過去站到沈書顔身邊開始今天的晨課。
“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天的初始，最重要的就是活絡經脈，感受靈氣，徒兒們先與我一起學今日的基本功。”
沈若初的聲音不輕不重，好像真的沉浸在山川馥郁的靈氣裡，靈魂已經随風直達方外了。
“起勢。”
江玺跟着他的動作提膝擡腳，左跨放腳與肩同寬，而後吸氣擡手，呼氣按掌，重心下移呈馬步。
怎麼感覺哪裡不對勁。
“第一勢，左右野馬分鬃。”
“身體□□，雙手抱球于前，提膝左跨，弓步分掌。”
靠！我說為什麼這麼眼熟，這特麼不是二十四式簡化太極拳嗎？！
由于那段日子過于恐怖，以至于很久之後慢動作的教學視頻和分解招式的熊貓頭表情包還在江玺心中揮之不去，就算細節的動作記不清了，可肌肉記憶擺在那裡，沈若初前一秒剛擡手，江玺後一秒就已經按掌了。
沈若初心無旁骛地打着拳，偶爾還要分出心神去注意後面兩個徒弟的狀态。
大徒弟雖然動作有些不标準，而且還有錯漏的地方，但是心思集中，值得表揚。
小師弟動作标準，招式連接也行雲流水……就是怎麼做得比他還快？
這套拳可是他費盡心力出的簡化版，既能讓新人跟得上又能好好感受體内力量的運轉調和，說是本派的獨家基本功也不為過。那這孩子又從何得知下一步該怎麼做？莫非是小小年紀便懂得融會貫通之術，陰陽相合之道？當真是天縱奇才。
就是做得太急了，一看就沒靜心。
“阿江，你做得太快了，這樣心浮氣躁可不行。”
師父，我真的謝謝您。
這套拳打得極慢，沈若初時不時還要提醒他倆注意動作規範，像馬步，提膝之類的，都是按照極緻的标準來的，最後收勢結束時，江玺居然還覺得有些累，身上也出了點汗。
沈書顔也是認認真真地跟着師父做完了一整個所謂的基本功，但他就是臉不紅氣不喘的，自家師父也是，打完了之後精氣神好像還變好了，看着容光煥發的，真是老當益壯，六七十歲正是奮鬥的年紀。
沈若初看着兩人的狀态也是非常滿意：“身心投入，才有助于平心靜氣，心靜了，才有餘力做其他的事。既然靜心，那便不聞窗外事，徒兒們随為師進書房，為師教你們識文斷字。”
終于有一個自己擅長的方面了。
江玺不禁偷偷高興，讀書認字如此簡單，他還能不會？既然不能在武力值上高人一等那就在文學方面遙遙領先！
可等江玺翻開書看到上面的内容時，他傻眼了。
這書上寫的怎麼都是古文呐！而且還都是繁體字，光是辨認都很困難，更别說讀懂整篇文章的内容和主旨了。
不是，穿越了能讓他無障礙交流，就不能讓他無障礙閱讀嗎？！
江玺看着那書上密密麻麻一坨一坨的字，隻覺得腦袋突突的跳，跳得他腦仁疼。門前牌匾上的他還能勉強認出來，但這數量也太龐大了他有點認不過來啊！
書頁有些發黃，紙上也有墨迹，可能已經放了很久了，有些字都有點看不清了，讀起來更是讓人頭大。
“第一卷，《山川本紀》……”
讀書的過程實在枯燥，不論是人還是妖，沈若初念了沒一會兒江玺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把手張開撐在額頭上，悄悄把頭上的發帶解下來讓長發垂落在四周，之後便一手壓着書一手撐着頭明目張膽地睡了過去。
果然在課上睡覺是最香的。
強烈的倦意席卷而來，上一秒江玺耳邊還能聽到師父念經似的讀書聲，下一秒就已經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識。
江玺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道一片混沌中有人在用手肘碰他，本來睡得香的時候江玺就不喜歡别人打擾，便一臉不耐煩地把那人手肘撞了回去。
“咳咳。”
江玺趕緊睜開眼，轉頭就看見沈若初站在桌旁略帶責備地看着自己，瞬間就把他瞌睡吓醒了，自覺地站起身來領罰。
“你說你，不好好聽現在講的東西，晚上又偷偷起來補，這樣又沒學到東西又睡不好覺，有什麼好處呢？”
江玺自知理虧，又看了眼旁邊的沈書顔，他也是一副“我已盡力”的表情，就隻能乖乖地把手背在身後，語氣懇切：“師父我知錯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嘴上認錯可沒用，得讓你長點記性。”
沈若初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有些開裂的戒尺，道：“把手拿出來。”
還好還好，隻是打手，得虧不是什麼抄書寫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