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淮盈不信,他若是真的不想被大房欺壓,就應該維護自己的前程,往上爬,往前走。
她靜靜的看了他兩眼,“如果你是這樣的人,那我不敢用你,我們不會是一路人。”
蘇甯垂眸,沒有看她的眼睛,慘淡的笑笑,“我年少時,父親總說,他的老師,是這個世上最好,學識最淵博的人,他說,憑他的學識,三輩子也趕不上他的老師……”
“喬太傅桃李滿天下,沒有一個學生不愛戴他的,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也很佩服他,我父親常提,他說,能得太傅指導,三生有幸。”
“父親說,如果沒有喬太傅,就沒有他,他這條命是太傅給的,是太傅救回來的,我父親離開的時候,拉着我的手,阖不上眼,他要我翻案,要我為喬太傅洗清冤屈,他那樣好的一個人,那般清正廉潔的人,不該帶着這樣的污名。”
付淮盈靜靜的聽着,沒有打斷他,她沒有見過外祖父,他的風采,他的為人,他的事迹,她都要從旁人口中去聽說,去了解。
她時常在想,如果是先太子登基該有多好,被外祖父一點一點教出來的母親該是怎樣的人,就算沒有她想象得那般好,至少也不會是被困在後宅,死在付流松和溫霜葉那樣腌臜的人手裡。
蘇甯眼中的濕意凝成實質,淚珠一滴一滴的掉落,染濕地面。
“扶搖閣縱火一案後,太傅就被安了個謀殺皇子的罪名,他們說是他殺了太子,可這件事隻有小部分人信了,太傅的學生都不信……”
蘇甯想着父親的話,想着他通紅的眼眶,仿佛看見了那日大雨下,死磕宮門前的學生們,他們的呐喊,嘶啞的聲音,被掩蓋在大雨中,沒人聽見。
“那些學生跪在宮門口,要先帝,和今上給太傅正名,但那會,先帝已經病入膏肓了,所以政務都是由今上一手處理,他将太傅引以為傲的學生拖到獄中,隻要他不認罪,就殺一個,我父親也是其中一個,因為這些學生,太傅沒辦法,隻能認了。”
“他臨死前說,要今上收斂戾氣,做一個好皇帝,開創盛世,要他的學生,輔佐他,我父親說,太傅哪怕是自身難保,也要為他們考慮,他在獄中細細的叮囑今上,要他勤政,親賢臣,遠小人。”
“我父親說起太傅,總是會掉淚,想祭拜他都沒有地方,隻能在家中,替他立一個牌位,至少不能讓太傅連一個牌位都沒有,他說或許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
付淮盈笑起來,眼眶卻帶了淚,他的學生要他的命,他卻還是将他當做學生,生怕他做不好。
蘇甯依舊垂着頭,他擡手擦了擦眼淚,“我尚在襁褓時,我父親和我母親讨論太傅的事,你母親那會已經生了你,我父親想要幫襯幫襯,卻不想被人聽見了,府中的下人躲在屋内,本想順點東西,卻沒想竟然聽了這樣的秘聞,他慌亂之下,碰到了我父親的硯台……那是我父親第一次殺人……”
“我房中的奶母,是那個人的姑媽,父親擔心事情暴露,将她遣送回家,那日,我在街上遇見了她的兒子,我父親說過的,我都記得,所以我跟上去了,我最初隻是想看看,但她威脅我,要我為他兒子謀前程,我不怪她,每個人都想往上爬……”
蘇甯說着,眼神逐漸狠厲,“但她,千不該萬不該将多年前的事拿出來說,父親懷疑她是不是也聽見了,但她裝得很好,若不是為了她兒子的前程,想來這件事她也會爛在肚子裡,但她說出來了,我便不可能留情……放過她,萬一哪天被人發現了,寰王最近也在查我,我不可能給自己留個隐患。”
付淮盈歎了口氣,“……沒想到,這居然是我的因果……”
“我伯父,将這件事抹過去了,我們沒有分家,即便分家了他們也逃不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沒辦法,隻能幫我毀屍滅迹,付執筆,你可以,來日,若有需要,可以用這件事去威脅我大伯。”
付淮盈目光複雜的看着他,還想說什麼,就發現馬車停了下來,車窗被敲響。
她擡手,掀開車簾,隻見林晏安目光不善的看着蘇甯,後者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執筆,回去吧,好好休息。”
付淮盈點頭,掀開車簾出去,搭上林晏安伸出的手,下了馬車。
蘇甯掀着簾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們。
“走吧,回府。”
林晏安臉色依舊不大好,直到蘇甯的馬車消失在拐角,他才開口,“先前他聯合寰王給你做局,後來又和他商量着要你的命,淮盈,你和他離得這麼近,我不放心。”
付淮盈牽過他垂着的手,安撫他,“我上他的馬車主要是有些事情我想知道,更何況,大虎跟着呢,不會有事的。”
他們說話的功夫,大虎已經走過來了,看着兩道略帶着責備的目光,付淮盈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因為有你在,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
見大虎松動的表情,林晏安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瞥了她一眼。
大虎回瞪,“姑娘也沒做錯什麼啊,都是做正事,有能力的人是不會讓她怕這怕那的,小侯爺,如果你沒辦法保護好姑娘,我一個人也可以。”
林晏安說不過她,瞬間就安靜了。
付淮盈隻覺得好笑,大虎比宴安要好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