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的語氣是平淡的,赫連真甚至聽不出那其中藏了什麼情緒。
可她一時仍然無法理解:“你師父?什麼意思?”
明明是在聊雲赫镖局的四條人命,越知初卻突然提到她師父?
她師父,至少好好活着。
這和赫連真要求越知初忏悔,有何關聯?
赫連真越想越不滿,賭氣地說:“你該慶幸,我們雲赫镖局和你不同,我們從不濫殺無辜。你師父,活得好好的。”
越知初點點頭:“那便好。”
說完,她倏地起身,對赫連真淡淡道:“我的話問完了,時辰也到了,我要去盯着小蘭給祝懷瑛煎藥。你請便。”
“江初!”
赫連真也顧不得控制音量了,她怒喝一聲,騰地起身,怒目瞪圓,手也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長鞭。
她對越知初,第一次産生了強烈的憤怒。
越知初雙手環抱在胸前,看着赫連真怒不可遏的樣子,忽然笑了:“怎麼?想殺我?”
赫連真不可思議地擺出請戰的姿勢,順勢反問:“若要殺你,你又當如何?”
“你若殺了我,祝懷瑛就真的沒救了。”
越知初就像是在談論一樁與她無關的趣聞,始終保持着雲淡風輕的自若。
赫連真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投鼠忌器,她眼下,确實不敢拿弟媳婦的性命冒險。
可越知初這樣的态度,也欺人太甚了。
赫連真隻好恨恨地說:“若治不好我弟妹,你本來也得死。”
那是赫連瑾和越知初的約定。
三日,救他嫂子,是放走啞女的條件。
若救不好,雲赫镖局勢必和她,不死不休。
越知初還記得,赫連瑾說過,她究竟是誰都無所謂,但雲赫镖局,至少可以殺了宅自逍,讓她也嘗嘗痛失在意之人的苦痛。
于是越知初上前一步,走到赫連真面前認真地看着她的臉,似乎做出了一個鄭重的承諾:“你弟妹,我必會治好,但你不能從中掣肘。你雲赫镖局的四條人命,等我忙完祝家之事,自會給你一個交代。至于……你想殺我——”
越知初不屑地笑了笑:“想也沒用。你不是我的對手。”
說完,她沒再等赫連真的回應,徑直打開房門出去了。
獨留赫連真一個人在她的客房裡,滿臉幽怨。
赫連真并非不通情達理之人,相反,她能憑借一己之力,讓雲赫镖局稱霸中原,可見她的胸懷眼光,都非普通宅内女子能及。
但越知初确實殺了那幾個镖頭,她也不打算為此辯解。
人在江湖,無論身份、立場、時機之别,随時都有可能,身不由己,與人結仇。
縱然她那時也算情非得已,可後果已成,她若繼續與赫連真争辯下去,除了讓雙方當場撕破臉,彼此浪費時間,對她需要追查的諸多疑點,并無益處。
她雖一夜沒睡,但她對這個迷霧重重的祝家,愈發有了不得不仔細監視的迫切感。
至于赫連真,越知初有一種感覺——
即便當下她們話不投機,她卻仍然相信,赫連真會懂得顧全大局。
眼下的大局,就是祝家背後隐藏的陰謀。
淩軒門,到底和祝家聯手謀劃了什麼?
想要順藤摸瓜,徹底解開這困擾她多年的謎團,與雲赫镖局的仇怨,隻能日後再算。
這其實也算是為了雲赫镖局——
畢竟他們聯姻的這個親家,處處透着可疑,來日若真被牽扯進什麼陰謀,赫連真才是真的“賠了兄弟又折兵”。
至于祝府的下人……
那位祝管家就不用說了,暗地裡給蓮雲齋捆人送人,還在一旁奮筆記錄——他必然對祝家和淩軒門的勾當,一清二楚。
越知初早晚會撬開他的嘴。
但更可疑的,是那個小蘭……
那個婢女,讓越知初很不放心。
尋常人家,小姐的丫鬟婢女,通常陪着小姐長大,自小照顧小姐起居,心自然是向着小姐的。
——除非,主子原本就喪心病狂,難以伺候。
若是遭受諸多虐待,為了洩憤,也為了活命,自然有一些家仆會兩面三刀,耍點手段報複主子。
那便是因果報應,倒也算不上作惡。
可祝懷瑛顯然不是那樣的主子。
越知初見過祝懷瑛,私下也和她談過心。
在談話的過程中,越知初發現,祝懷瑛不僅是少見的才女,更算得上,是深明大義的俠女。
比如,越知初曾試探地問過她:“若有朝一日,你發現祝家所行之事,表面為國為民,實則魚肉百姓,而你爹……祝大人,正是一切的幕後黑手,你作為祝家嫡女,屆時當如何應對?”
而祝懷瑛,作為一個深居簡出的閨中女子,當時的反應曾令越知初刮目相看。
她是這麼說的:“我爹……斷不會行此糊塗之事。但倘若……真有神醫說的那一天,發生了那種事,我……甯願與祝家共同承擔,痛改前非,但求贖罪。無論是散盡家财,或是锒铛入獄,懷瑛……都甘願承受,絕無怨言。”
越知初接着問:“你又未曾牽涉其中,為何不與祝家一刀兩斷,獨善其身?”
祝懷瑛笑了笑:“神醫說笑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倘若我爹,真的做出了那等天理難容之事,祝家的名譽,便算是毀了。真到那時,又豈是我一句輕飄飄的‘無關’可以撇清的?我既生在祝家,享受了祝家的榮耀富貴,便沒有道理,在祝家作惡蒙羞之時,撇清自己。局中之人,又何來的‘一刀兩斷,獨善其身’之說呢?”
越知初還記得,在祝懷瑛的新房内,她們聊起這樁“假如”之時,女子绯紅病弱的面容上,散發着熠熠的光輝。
當時越知初就在想,難怪赫連真相中了祝懷瑛,作為她二弟的良配。
某些時候,祝懷瑛和赫連真,還真是很像呢。
一樣的坦蕩,一樣的堅強,一樣的……重情重義。
她們都是這世間,如明珠一般珍貴的女子。——身在顯赫之家,心存人之善念。
她們,都和越知初不太一樣,卻都有着令越知初欽佩的膽識。
思緒飛揚之間,越知初已經來到了祝府的竈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