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日吩咐過小蘭,要在竈房的一口小竈上,專門為祝懷瑛煎藥。
茲事體大,須得有人時時在旁盯着。
可實際上,也是在昨日,越知初已經暗中和祝懷瑛、赫連真坦白過,她給小蘭的藥方,根本不是給祝懷瑛對症下的藥。
那藥方裡隻開了幾味補藥,連藥材都普通到在祝府自家的藥房就有。
按照那方子揀了藥煎好喝下去,對身體雖然無害,也有些微的補效,卻對解毒毫無助益。
也就是說,祝家人尚且不知,這位“江神醫”給他們小姐開的藥,其實根本和小姐中的毒無關。
至于真正的解藥——
也就是綠豆、甘草,越知初已經在親自去菜房的時候,趁人不備順手牽羊了。
她托赫連真在祝懷瑛的屋子裡支了個小爐子,外人問起隻說是給夫人煮茶的,即便真被有心之人偷看,也不過隻能看到,她們在房裡煮了一爐綠豆甘草湯。
然後,她讓祝懷瑛務必選在房内無人的時候,或是隻有她和赫連真的時候,再喝下去。
外人隻要對空爐子起疑,就說是赫連真饞嘴,茶喝膩了,煮來換換口味的。
最重要的是,越知初千咛萬囑,任何人送來的任何吃食,都讓祝懷瑛收下後假意吃進,實則悄悄交給赫連真處理掉。
——比如烏雞湯,比如越知初讓小蘭煎的,“藥”。
這一切,都是昨日下午,越知初從菜房回來,避人耳目之後,與赫連真和祝懷瑛,共同悄聲商定好的。
赫連真也因此,執意将越知初的客房,安排在了她的隔壁。
祝家有鬼,她連日來,也多少有所察覺。
越知初還建議赫連真,白日裡盡量多去陪陪祝懷瑛。
一是她病中多思,得讓她少亂想,少憂心。
二是,要守着點,絕不能讓她吃下任何,祝家人送來的其他東西。
赫連真當即點頭,表示要是弟妹餓了,就先吃她親自收在房中的幹糧,或是讓赫連钰親自去外面買些糕點。必不再經祝家人的手。
安排好後院的應對之策,昨日傍晚,越知初還返回了一次前院。
自從發現了祝家下人們的反常,越知初便留了個心眼,利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查探,找出想要加害祝懷瑛的人。
果然被她發覺,那個小蘭,也很不對勁。
她讓小蘭抓的幾味補藥,其實是幫不到祝懷瑛的,但真要好好煎了喝下去,對身體,到底也是有益的。
就比如之前,她聽說赫連真給弟妹喝了牛乳,還在烏雞湯裡加了連天部落特産的黃芪,按說,黃芪和牛乳,也是能強身健體的。
雖然祝懷瑛中了毒,身子虛弱,但用一些這樣溫和的補品,多少能緩解她的食欲不振,讓她的脾胃不至于損耗過度。
可是,明明連補了好幾天,何以,她的身子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還愈發虛弱了呢?
這是越知初昨日就在懷疑的事。
那些腌菜,雖然确有振奮食欲之效,也有加深毒性之憂,但适量服用的話,祝懷瑛也不至于短短三日,便面色如豬肝,整個人有氣無力,看起來……命不久矣。
于是,昨日傍晚,越知初回到前院後,磨上了一位菜房搬貨的小厮,硬是裝作迷路,跟他唠了幾句閑話。
這才得知,那些腌菜,正是小蘭提議,給祝懷瑛吃的。每餐的腌菜,也是小蘭親自到菜房取的。
這也就意味着,祝懷瑛每頓飯吃的腌菜數量,都是小蘭掌控的。
一個婢女,自然有可能不懂得醫理,自然有可能也不知道,她家小姐的身子并不适宜再吃腌菜。
這是越知初最先替小蘭想到的辯解。
直到——
她親眼看見,小蘭在祝懷瑛的烏雞湯中動了手腳。
她才真正确認,小蘭并不是她以為的,一個一無所知的婢女而已。
不僅如此——
準确地說,小蘭,應當是精通藥理的。
她的身份,也絕不會隻是一個簡單的婢女。
越知初隐在暗中看見,在炖着烏雞湯的竈台前,小蘭一邊假意扇火,一邊左右環顧,待四下無人後,動作麻利地往湯裡加了不少蘿蔔。
蘿蔔本身是消食化熱、去邪熱氣的好食材,在烏雞湯裡适量放些,還能增強烏雞湯的甘甜口感,讓烏雞湯喝起來更加鮮美。
可問題是——
她明知湯裡已經加了黃芪。
民間百姓皆知,黃芪補氣,是珍貴的藥材。蘿蔔産氣,吃多了容易腹脹。
兩者一同放于湯内,産氣補氣之效疊生,隻會讓喝下去的祝懷瑛更加沒有食欲。
尤其是,小蘭還建議祝懷瑛佐以過量的腌菜。
如此一來,等同于烏雞湯白喝了,還額外吃進了不少腌菜。
食物之毒,有時并不亞于藥物之毒。
小蘭,好歹毒的手段。
縱是身體康健的人,頓頓吃這些,長此以往,也會脾虛胃弱,日漸消瘦自不必說,腹瀉之症恐怕也會愈發嚴重。
至于面色泛紅,且越來越深,乃是重鹽侵體,生出毒性所緻。
祝懷瑛本就中了馬錢子的毒,嘔吐腹瀉,食欲不佳。小蘭這一通“食補”,可謂是讓她的身體雪上加霜。
越知初在竈房目睹一切後,未曾聲張。
她故意對祝家的下人隻字未提,對小蘭也隻說祝懷瑛的飲食照舊,隻需飯後,記得煎了藥給她喝即可。
若要引得獵物露出馬腳,先得給足破綻。
越知初特意囑咐小蘭親自給祝懷瑛煎藥。
她便是要知道,她那亂開的補藥,小蘭是否也早就看穿了。
因此,她着急離開後院自己的房間,趕着去前院的竈房,并不是回避赫連真“四條人命”的借口。
而是,真的迫在眉睫。
一到竈房附近,越知初藏進暗處,就看到,小蘭果然已經起床忙活了。
果然,小蘭也對“補藥”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