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潤如玉的蘇瑾在後宮地位如日中天,戶部的動作越發肆無忌憚。一封封昀佑通敵的證詞遞上案頭,甚至還有人說,當年昀佑與風輕第一次出使泗國,便開始與那泗國主将有了往來。
琉璃宮燈在禦書房投下搖曳的光暈,窗外飄來蘇瑾撫琴的《折柳》,案頭堆積的密報突然被夜風掀開,露出戶部新呈的“昀帥私通敵國”的鐵證——泛黃的絹帛上赫然是昀佑與泗國将領在泗國皇城頂對峙的畫面,卻被人用朱砂添了幾筆,變成把酒言歡。景冥忽然低笑出聲,那日她分明在以一命搏一國——景冥像往常一樣,将這“罪證”當着蘇瑾的面收進帶鎖的木匣。
帥府,老仆捧着藥碗的手在發抖:“元帥,該用藥了。”湯藥表面映出昀佑凹陷的眼窩。
“聽說蘇瑾今晨又得了東海明珠?”昀佑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粗砂。老仆低頭盯着地磚縫:“是……陛下命人将七星島今年所獲的鲛珠全送去了蘇瑾宮中。”昀佑握筆的手頓了頓,墨汁在《東海志》“珊瑚礁”三字上暈開一片烏雲。那處暗礁的布防圖,還是景冥去年伏在她肩頭,用朱筆一點一點描出來的。
昀佑隐隐感覺到景冥的反常——她對蘇瑾的恩寵太像精心雕琢的假象:帝王之愛,應當是給一個人海東青的羽翼,比如持令治水的蕭商、朝堂砥柱的風輕,那些真正被帝王眷顧的星辰,從來都是翺翔在萬裡雲天,又怎會像蘇瑾這樣,被養在金絲籠裡賞玩明珠?記得景冥說過,要讓獵隼俯沖,必先抛起誘餌。
昀佑望着窗外飄着落盡葉子的枯枝,忽然低笑出聲。蘇家這株看似攀上九霄的淩霄花,根系早已纏繞在帝王布下的絞架上。而她便是懸在枝頭最豔麗的朱果,活餌尚有掙紮之力,死餌方能令獵手卸下所有的防備之心。
而且自景冥開始冷落她,這碗由太醫院特配的續骨湯便再沒換過方子,定期過來“查看”她“死沒死”的太醫也沒再出現過,為的,怕也是這個——可是景冥不該如此費心的,難道她不懂,想要自己的命,明明隻需一句話,她自會捧着心送到她劍下,或是毫不猶豫的飲下帶着鸩毒的鷹嘴梅。
昀佑接過藥碗,吩咐老仆:“藥太苦了,去幫我找些填口的東西。”趁仆從離開,昀佑走向窗邊盆栽,褐色的藥汁被慢慢滲進君子蘭根部,君子蘭顫動如泣。
更漏聲催落初冬雨,昀佑解開上衣查看肩胛傷勢。銅鏡裡,後背上那些曾被景冥吻過的箭疤周圍,新裂開的血痕四散蔓延。她故意在晨練時加重招式,讓本将愈合的肩胛隐裂再度崩開。此刻輕輕一碰,鑽心的疼痛便順着背脊爬滿全身,痛楚反倒讓她露出釋然的笑——自己這顆“最有價值”的“誘餌”,要引誘蘇家将全部的底牌亮出來。隻是,這“誘餌”是她,景冥一定很為難吧。
昀佑笑着撫上殘月匕:“陛下,臣說過,不管你想對昀佑做什麼,都不必為難。”
昀佑立意自戕,開始一天天糟蹋起自己的身體,從入夜的一燈如豆到天光爬上窗棂,昀佑熬了多少夜,終于擱下狼毫。案頭《東海志》的手稿已堆了三尺高,其中暗藏的七星島布防暗碼,足夠容國水師再守百年。她伸手去夠茶盞,肺腑突然被一陣劇痛攫住,咳出的血沫在清水裡綻開刺目的花。
“快了……”昀佑抹去唇邊血迹,将帶血的帕子丢進炭盆。火舌卷過絲絹時,她仿佛看見景冥在朝堂上冷眼旁觀群臣攻讦自己的模樣。
冬來得悄無聲息,昀佑倚在窗邊看檐燈将灰黃的凍土染成血色。守衛送來的晚膳原封不動地擺在案上,其中有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突然嗆得弓起身子,殷紅的血滴在雪白米湯裡,像極了怒放的鷹嘴梅。
“陛下,很快就不必為難了……”昀佑擦着嘴角輕笑,指尖劃過案頭未幹的墨迹。那是她剛補完的《東海志》最後一章,朱砂标注的暗流走向裡,藏着隻有景冥才懂的暗語:“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景冥與風輕的計劃已接近尾聲,昀佑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昀佑迅速将染血的帕子塞進袖中。當值守衛慌張來報:“昀帥!陛下突然中毒,太醫無計可施!”昀佑剛剛拿起的瓷勺“當啷”墜地,碎成幾瓣。她望着皇宮方向,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順着指縫滴在《東海志》封面上,将“昀”字染得愈發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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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輝漫天,昀佑咬着帕子堵住喉間咳喘,殘月匕在腕間劃開三道血口,兩碗血水映出她青灰的面容。她點開火折子,用玄元門秘法,将兩碗血和着草木灰制成解毒的藥引,并一塊浸透鮮血的棉布遞給守衛,聲音嘶啞得仿佛砂紙磨過青磚,“東市胭脂鋪前的青石磚縫,煩請兄弟,在明日早朝之前,‘無意間’掉落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