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琉璃瓦浸在詭谲的月色中,景昀昭擱下批閱到亥時的《漕運新策》,香爐騰起的青煙在他眉宇間凝成寒霜。檐角銅鈴忽地亂響,本該戍守宮門的金吾衛佩刀聲淩亂如驟雨,少年太子指尖輕叩玉帶鈎上鑲嵌的明珠,暗格裡立即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這是他自幼與暗衛約定的險情暗号。
“誅殺妖女,匡扶新帝!”嘶吼聲破窗而入,殿門轟然洞開。披麻戴孝的老者捧着玄鐵兵符踉跄撲跪,涕淚縱橫的模樣宛如喪考妣:“殿下!陛下暴虐無道毒殺昀帥,求您念及昀帥多年教導之恩......”他顫抖着将兵符高舉過頭,金屬在燭火下泛着詭異的青灰色。
景昀昭慢條斯理地執起案上茶盞,澄綠茶湯映出他波瀾不驚的眉眼:“孤竟不知,東宮戍衛已松懈到任人披麻闖殿的程度了?”茶蓋輕叩盞沿,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裹着寒意:“你方才說昀姨怎麼了?“
“昀帥被陛下賜了毒酒,此刻正困在朱雀街藥坊!”老者膝行半步,袖中滑落的香灰在地磚上拖出蜿蜒痕迹。“陛下密旨取她性命,城中三萬皇城軍隻聽這兵符調遣......”
景昀昭倏地輕笑出聲,腕間珠串發出金石之音:“那你們想孤如何?”十五歲的景昀昭,臉上是不符年齡的老成,淡定的看着不速之客。
他猛然擡頭,渾濁老眼裡迸出精光:“隻要殿下即刻登基撥亂反正,老奴願率軍為新君清側!”
景昀昭緩緩站起來,負手而立,卻悄悄在背後向暗衛做了個手勢:“可你也該先坦白一番,你到底是誰?”
那人反倒愣了一下——這小孩不好騙,都說讓他做皇帝,怎的不動心?
“殿下不認得老奴也是正常,老奴是昔日逆賊景然的書童,自景然伏誅,老奴親見昀帥忠心護國卻沒落得好下場,心中實在不平!”
“那麼再說說,你手裡怎麼會有昀帥的兵符?”
“這、自然是昀帥不忿陛下作為,趁兵符還在手中,托老奴向殿下求援,使殿下登基名正言順!”
“哦?是嗎?”景昀昭裝作疑惑的問,“那這枚兵符上,怎麼沒有母皇獨獨留給昀姨的‘昀’字刻痕?”
“怎麼沒有,”那人将兵符符底亮了出來,一個刀刻的“昀”字閃閃發光。“請殿下接下兵符,救容國于水火!”
景昀昭敏銳的嗅到兵符上淡淡的蠱毒膻氣,冷笑:“你們倒是用心,可惜你們忘了,帶字的兵符自始至終都在我母皇手裡。而昀帥手中的半枚,寓意江山清明,無痕無刻!”
眼見被識破,那人也不再僞裝,佝偻的身形驟然繃直,藏在孝服下的短劍寒光乍現。景昀昭卻已旋身掀翻紫檀案,潑灑的墨汁在空中凝成屏障。十二枚透骨釘釘入屏風,少年太子如遊魚般滑入龍柱暗影,揚手将明珠擲向承塵機關——這是去年工部改造東宮時,昀佑為他增設的九宮連環鎖。
老者掏出懷中短劍直逼向景昀昭。景昀昭斷喝一聲“動手!”,隻見四周暗器此起彼伏,被那人身邊的伏兵一一擊落。
老者猙獰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小崽子倒是比你娘機靈!”他袖中突然射出淬毒銀針,卻見景昀昭早已扯落帷幔卷住梁柱,借力蕩向殿角暗門。
“放箭!”那人指着景昀昭逃走的方向,氣急敗壞的吼道,景昀昭早已和夜幕融為一體,因此那人沒發現,三支淬毒弩箭幾乎擦着景昀昭的發冠釘入石壁,而景昀昭就在一影壁花叢下匍匐遠去。
景昀昭從禦花園假山洞口鑽出來,看見遠處寝殿方向的火光已映紅半邊夜空。母皇武冠容國,且身邊有昀帥親自帶出的侍衛,弟弟妹妹有蕭商大人護着,問題都不大。隻是不知道此次宮亂,眼線多少,伏兵多少,若貿然去找母皇,恐中了敵人圈套。那麼能破如今局面的,隻有一人。
于是少年解下被淤泥沾染得看不出樣子的外袍反穿,又摸黑抓了把池底淤泥塗面,将玉冠塞進懷中,俨然成了個尋常的巡夜衛兵。
太子僞裝後,帶着暗衛闖出宮門,一路逃到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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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浸透帥府飛檐,被鐵鍊鎖在府内的昀佑正在紙上寫《東海志》,鐵鎖鍊随着她的動作铮然作響。當景昀昭沾滿硝煙的身影撞進府門,少年太子脖頸處那道新鮮的血痕直接刺在了昀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