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口口聲聲忠君愛國,三年前北狄連破三城時,怎麼無人請纓?”景冥猛地起身,抓起案頭染血的戰報擲下丹陛。
“這是蒼梧關一位守将的絕筆!他啃了七日草根死守城門,最後被狄人剁碎喂了戰馬——而你們!“玄色帝服掃過瑟瑟發抖的禦史,“在奏折裡寫他‘贻誤軍機’。”
殿外忽起驚雷,暴雨沖刷着琉璃瓦上的獸首。景冥望着階下如林的官帽,每道冠纓都纏着無形的絲線,形成盤踞百年的世家脈絡,此刻,這些絲線正勒緊她的咽喉。
“陛下!”甯國公世子蕭商突然越衆而出,朝服掃過滿地奏折,“臣願以甯國公府百年清譽作保,昀帥值得托付三軍!”
“蕭世子倒是熱心。”蘇炳仁陰恻恻笑道,“誰不知你與陛下自小青梅竹馬,如今竟到了是非不分的程度?”
“蘇尚書倒是是非分明,竟連‘青梅竹馬’這種民間話本子的腔調都學了來。”蕭商悠然反擊。
“夠了!”
景冥的斷喝與茶盞碎裂的聲音止住滿殿朝臣你來我往的争辯。景冥的掌心被瓷片穿破卻渾然不覺,恍惚間又見那人單騎沖陣的背影,銀甲被血浸得發亮,回頭時卻笑得粲然:“阿冥,我給你打副金冠如何?用北狄王的頭骨做鑲玉。”
垂珠随着帝王起身輕輕響着。朝臣們駭然跪倒,隻見看着女帝踏着破碎的瓷片,帝服廣袖似有勁風,又如張開的羽翼,護住容國山河。
“擺駕太廟!”景冥冒雨走出議政殿,“令所有朝臣跟上,朕自會給天下和景家一個交代。”
陰雲壓着九重宮阙,皇室先祖的牌位在燭火中明明滅滅。景冥揮退試圖攙扶的宮人,親手點燃二十七盞長明燈。跳動的火光裡,她望見父皇曾攥着自己的手,喉嚨裡嗬嗬作響:“冥兒,這皇冠……重得很……”
暴雨砸在太廟的琉璃瓦上,似萬千冤魂叩擊棺椁。景冥拆下垂珠冠,脫下廣袖帝服,小心翼翼的疊放在一邊,素衣散發跪在景氏先祖牌位前,身後朝臣的朝服被雨水浸成墨色。
“先祖在上!”景冥突然抽劍劃破掌心,血線順着劍槽蜿蜒成符,“第二十代女景冥,今日以血告慰先祖英靈。”劍尖抵住心口的刹那,蕭商要沖過來,卻被禁軍死死按住。
“第一劍,酬太祖定鼎山河。”薄刃沒入皮肉的悶響傳遍大殿,熱血濺上“開國皇帝景曦”的牌位。
“陛下!”蕭商的嘶吼混着雷聲炸開。
“第二劍,慰父皇嘔心瀝血。”劍鋒在鎖骨間擰轉,景冥踉跄着扶住供案,撫摸父親的名字,血将“景衍瀾”三個字染得鮮紅。
“第三劍,為昀佑......”染血的手指撫過心口,感受曾經昀佑留下的溫度,溫柔一笑,“若因輕信昀佑緻江山傾覆——”最後這劍刺得最深,劍尖透背而出時,牌位前的燭火齊齊暴漲,“景冥願帶着萬年遺臭,任憑後來人千刀萬剮,此身堕入地獄,再不入輪回。”
蕭商拼了命的掙紮,卻被扣在地上得動彈不得:“陛下,停手!”
朝臣們癱跪在暴雨裡,看着女帝拔出佩劍擲在地上。她胸前玄鳥暗紋浸透鮮血,竟似浴火重生般鮮活:“現在,諸君可安心了?”
蕭商雙眼猩紅:“臣等願信陛下!”
“臣等願信陛下!”朝臣們沒見過,史書也沒記載過,君王對臣子的信任,竟可以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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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佑安頓了北境之事便還朝述職——好幾天沒收到景冥的來信,收到急報說是君王略感風寒,并無大礙。
路上五王爺将一碗熱湯塞到昀佑手裡:“陛下風寒,你可不能再風寒了。”他指着昀佑戰袍上新添的傷痕,“阿姊的江山容不得你再碎一次。”
景禹于狼骨峽點燃第一簇烽火,蕭商向景冥獻上《治水十策》,執筆重繪的《容輿全圖》高懸禦殿,而昀佑的匕首,正釘在北狄皇城。
山河為局,終成雙凰禦天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