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領兵部尚書一職,昀佑發現景泰景然留下的爛攤子比預想更糟。兵部武庫清出鏽蝕箭簇十萬支,工部河道圖竟标注着北狄暗樁。景冥立于沙盤前,朱筆又點向狼骨峽:“此處駐軍為何隻剩老弱?”
“景泰殿下......前年以‘演武’之名抽走精兵。而且,”昀佑用手抹了把臉,讓自己更清醒一些,“臣巡防時截獲狄人商隊,有貨物夾層藏着我軍布防圖。”她将染血的羊皮卷鋪開,圖中狼骨峽被朱砂圈了又圈,“景泰通敵時,怕是将咱們的軍隊,從人到物都賣了個幹淨。”
景冥冷笑,狼毫筆蘸着硝石粉在圖上勾出新防線:“傳旨!十五日内重築狼骨峽烽燧,北境增三倍崗哨。”她轉頭看向昀佑,“你親自去。”
“臣需借一人。”昀佑忽然望向景禹,“五王爺是奇工巧器的行家,麾下匠人擅制機關,能助臣設防。”
景禹怔然——這是她首次以“同僚”而非“皇族”視他。他鄭重解下腰間螭紋玉牌:“三百工匠任憑昀帥調遣。”
————————
狼骨峽的峭壁被朔風削成利刃,昀佑半跪在隘口處,擡頭望向正在勘測地形的景禹,少年親王正将青銅羅盤卡進岩縫。
“此處崖高三十丈,坡度七分。”景禹抹了把眉睫上的冰碴,從懷中掏出炭筆在草紙上疾書,“若用連環伏弩,需在東西兩側各鑿九個機括孔。”
昀佑湊近細看圖紙,忽然抽出殘月匕在岩壁上劃出三道淺痕:“伏弩射程不夠,北狄人慣用雙層皮盾。”她指尖點向峽谷拐彎處,“可否改作滾石陣,用藤蔓纏住巨石懸于半空,待前鋒通過後斬斷?
“如此可行。”
“五殿下覺得需要多少匠人?”景禹望着女将凍得發青的側臉,聲音不自覺繃緊,“八十人鑿石,二十人制藤索。但雪地埋火油需避開冰層裂縫,否則……”
“否則未戰先焚。”昀佑接口道,唇角難得露出笑意,“看來五殿下不僅精于機關,對北境凍土也頗有研究。”她突然扯下大氅鋪在雪地上,抽出朱砂筆在輿圖勾出新路線,“煩請殿下将主陣後移半裡——那裡有片野杜松林,正好藏匿引火隊。”
景禹盯着她凍裂的指尖在圖上蜿蜒。三日前巡營時,景禹撞見昀佑蹲在火頭軍帳外,親手給凍傷的老匠人塗獾油,彼時他隻覺得這女将慣會收買人心,此刻卻品出些别的東西——她那被砂石磨出細口的手掌按在輿圖上時,與皇姐批閱奏折的姿勢如出一轍。
三日後,第一場暴雪襲來。景禹蜷在臨時搭起的牛皮帳裡核算火藥用量,忽聽外頭傳來騷動。掀簾便見昀佑立在風雪中,玄甲肩吞獸結滿冰棱,正指揮工匠用狼皮包裹機簧:“弩機齒輪澆熱水化凍,改用牛筋繩替代鐵鍊——五殿下,勞煩您帶人把東側陷阱加深三尺!”
“東側是背風坡!”景禹急步上前,“深挖會塌方!”
“要的就是塌方。”昀佑抹去睫上冰霜,眼底跳着灼人的光,“北狄人見雪掩陷阱,必會繞行背風坡。待其半數入谷,炸塌東崖封住退路,西崖伏兵甕中捉鼈——此計還是陛下當年在蒼梧關教我的。”
子夜,最後一道機關落成時,北狄斥候的馬蹄聲已隐約可聞。昀佑将火折子遞給景禹:“請殿下點燃引線。”
“為何是我?”
“狼骨峽防線是殿下的心血。”她解下佩刀插進雪地,眉眼在火光中格外清亮,“更何況……陛下說過,景家人該為容國山河點火。”
景禹握着火折的手猛地一顫——怪不得皇姐獨信昀佑,這女子捧着滾燙的忠魂,卻總把燃火的榮耀讓給旁人,那玄甲之下與皇姐同源的魂魄。她們一個在龍椅上執筆為刀,一個在沙場間以血淬劍,也許可以将這破碎山河一寸寸拼成錦繡。
而他要做的,便是讓這烽火照亮的路,永遠通向她們并辔的方向。
——————————
三十六日喪儀滿,景冥褪去喪服,冕旒垂珠撞碎朝堂竊語。
議政殿的漢白玉映着朝臣們青白的臉,戶部尚書蘇炳仁的笏闆顫抖:“護國元帥掌七成兵權,古未有之!”老臣的唾沫星子濺在《北狄戰報》上,浸得“昀”字洇成墨團。
景冥端坐朝堂:“那蘇卿可知,這些時日,昀帥重建狼骨峽時,又斷了北狄三條糧道?”
“可陛下将舉國安危系于一人之身……”刑部侍郎突然出列,捧着的《容律》嘩嘩作響,“太祖訓,武将擁兵過五萬者,當削爵查辦!”
景冥忽覺袖中虎符發燙。那是昀佑臨行前還給她的:“臣若生異心,陛下可用此符調動玄武營,将臣就地誅殺。”就在自己想張嘴罵她的時候,她笑着把虎符推進更深,“阿冥,這是為了穩朝臣,我信你勝過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