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繁把車随意塞進某個路邊停車位。下車後并沒有上前,而是站在原地,靜靜看着。
眼前的一幕忽然爆出崩潰的哭聲,程巴黎抱着奶奶,肩膀起伏地厲害。
奶奶奪回奶粉,當即又恢複了紋絲不動的石化狀态。
程巴黎哭了一會,情緒得以舒緩,然後平心靜氣地哄奶奶回家。旁邊的警察發現,這奶奶看她孫女的眼神和看他沒什麼區别,都像看個……甚至不能說“看”,應該是無視。
正當兩個人一籌莫展之際,他見另一個美女走了過來,俯下身,與奶奶平視。
祝星繁還沒想好開場白,卻離奇地發現石像般的老人從頭到腳都煥發出生命力,頓時鮮活了。一雙還挂着淚痕的眼睛先動了動,随即悲傷委屈的神情在臉上激蕩開來,悲意漸濃,慢慢彙成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所有人神情緊張,不約而同放慢呼吸,對眼前的情況始料未及,不知道奶奶接下來要唱哪出。
奶奶忽然笑了。
悲中帶喜。
她枯瘦的手在褲縫來回蹭了幾下,然後慢慢撫上祝星繁的臉,像摩挲着至寶,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生怕碰碎了。
祝星繁觸電似的僵住了。
“奶奶!”程巴黎伸手想要制止,卻被祝星繁“别出聲”的眼神喝退了。
“他們都說你長大了,怎麼一下子,”塵封的聲音陳舊嘶啞,奶奶抹了把臉,眼淚流得更兇了,“一下子這麼大了。”
一句話說得程巴黎悲喜交加。
奶奶像是醒了,從隔着經年的舊時光跨過長長的混沌,終歸于此時此刻。但又沒全醒,程巴黎萬念俱灰地歎了口氣,顯然是把祝星繁認成自己了。
在奶奶眼裡,程巴黎可以是兒媳婦,可以是樓下賣小馄饨的小妹,也可以是貓貓狗狗,但唯獨不是她自己,不是奶奶嘴裡念叨的“妹妹”。
程巴黎的爺爺是江南人,她從小就被叫做“妹妹”,妹妹是她的乳名。
祝星繁嘴角動了動:“奶奶,我們回家吧。”頓了頓,幹脆将計就計,“我餓了。”
“哎!好!回家給你沖奶喝!”奶奶一嘹嗓子,療養院的大姨瞬間回來了。
一旁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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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回家的路上,祝星繁将車開得四平八穩。
程巴黎陪奶奶坐在後座,看了眼前面的中控屏,上面的導航顯示還有半小時才到家。她不禁疑惑,奶奶既沒錢又不清醒,是怎麼來回輾轉的?還能被她買到快絕迹的奶粉?
奶奶依然死抱着兩個大鐵罐,但精神風貌明顯不同了,這種狀态更像是介于咋咋呼呼的大姨和迷迷瞪瞪的犯病之間。至少,沒了溝通障礙。
程巴黎忍不住抛出心裡的疑問,奶奶聽後沉思了一會,一詞一頓地緩慢道:“辦法,總比,困難,多。”
聽到極具哲理的回答,程巴黎也陷入了沉思,思考着一個更哲學的問題——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混沌者?
忽然,敏感的聽覺抓住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聲。從後視鏡看過去,祝星繁正眼裡盛笑,嘴角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鐵樹開花。”程巴黎心裡迸出四個字。
自從祝星繁知道她是程巴黎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祝星繁正兒八經地笑。
程巴黎偷偷觑着後視鏡,像個“記吃不記打”的老色批,眼前的“美景”頃刻覆蓋了以往那個見她就沒正眼擺臭臉的祝星繁。
奶奶的家位于一座老小區,祝星繁的車經過兩扇包漿的大鐵門開進小區,尾燈将斑駁的門牆點亮了片刻。
祝星繁見她們安全到達,原本想回家,但拗不過奶奶望穿秋水的眼神,也跟着上了樓。她意外地發現,奶奶的家充斥了些許對比的格調,複古但不陳舊,溫馨但又蕭瑟。一塵不染的房間,顯然被人定期精心收拾過,但同時又缺少了一些生活的痕迹,像是刻意維持着原樣。
程巴黎邊把祝星繁讓進屋邊說:“晚上我就不和你回去啦。”
祝星繁聞言,不禁看向程巴黎,眼神意味不明。
話一出口程巴黎就後悔了,怎麼聽怎麼别扭!
“那個……”本着“說者無心”的理直氣壯,她迅速藏起那麼一絲的心虛,若無其事地問,“你喝點什麼?”
“不用了,我坐坐就走。”
這句話程巴黎沒能聽成,它在祝星繁心裡遲了一下,趁卡頓的片刻,被奶奶截了胡——“當然是喝奶啊!”
隻見一進門就消失的奶奶又出現了,手上還哆哆嗦嗦端着一個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