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之下,并非平坦的肚腹,而且層層疊疊的布匹。
他将小腹束起,勒平了弧度,才掩人耳目活到了今日。
懷有身孕的男子,沒有妻主做倚仗,很難獨自生存下去。
“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嗎,切不可叫大人久等,否則館主那邊咱們無法交代啊……”他随行的侍人在門口催促。
适才胸口脹痛難耐,胃中翻滾,這種不适沒能消解,若是在這裡被人瞧見,定然會被看出端倪。
他已經是死人了,這具身子沒有妻主,懷有身孕便是無媒苟合,在大殷,這樣的男子會被處以極刑。
楚臨星屏住了呼吸,胸口的痛楚讓他無能為力,他生怕自己會發出難耐的聲音,暴露自己并非是啞巴,又有了身孕的事實。
這是欺君的大罪,若是被旁人知曉,他必然活不成。
自來京後,楚臨星身子愈發虛弱了,今日淋了雨本就不适,在他見到故人以後,驚懼之下再度牽動了心神,這會頭腦也沉重起來。
他是無根無萍的琴師,斷然不能開罪肖柏,即便是病軀也不可推脫。
“被陛下贊揚幾句,就真當自己是什麼金貴主子了,竟将咱們主子晾在那。”
肖府的侍人談論起來也不避人,倒像是知道他在裡頭,刻意說給他聽的。
楚臨星神色無波,那股寒氣好似入了體,他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他已聽慣了惡言惡語,那些侍人的話掀不起任何波瀾。
“瞧上去病恹恹的,小心過了病氣。”
面頰起了火,分明他渾身冷得厲害,臉卻要燒着了。
腹中也于此時傳來深重的痛楚,狠狠拉扯着他的内髒,就連自身的理智也幾乎要被淹沒。
楚臨星緊緊攥着衣角,直到指節泛白,也不能減輕分毫疼痛。
彼時的禦史府被死寂籠罩。
裴淮義凝視着眼前的屍身,他的鎖骨處的紅痣已褪為淺棕色。
“……主子,”雪竹試探性地喚她,“您要的名冊。”
費力搜尋許久的人就在眼前,卻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偏生她沒有發現易容的痕迹。
世間找出兩個容貌如此相像之人,談何容易,成恩的确是死了。
她這些時對成恩的擔憂在此刻成了笑話。
裴淮義鮮少如此刻般動怒。
上位者最忌情緒繁多,是成恩接近她又欺騙她,裴淮義的愠怒無處發洩。
她掀起眼簾,面上還帶着沒有完全消散的怒意:“隻有這些?”
“是,主子,”雪竹道,“屬下整合了附近州府外來人員,隻有這幾位時間一緻。”
裴淮義強行壓下心底的火氣,看着眼前的名字,指尖一下下扣在桌案上,隻是當一個人名出現在眼前時,擾亂了她叩擊的節奏——楚臨星。
“他也是冬月來的?”裴淮義問。
“是。”雪竹颔首道,“可要屬下嚴查他?”
裴淮義未擡眼:“查,仔仔細細查清楚了。”
她并不明白,楚臨星為何要逃走。
從來沒有哪位露水情緣有過這樣的待遇,旁人渴望的,成恩唾手可得。
可成恩非但不欣喜,反而避她如洪水猛獸。
為了逃避她,最後身死。
迷茫,憤怒或是挫敗,裴淮義說不上來這究竟是什麼感覺。
但她固執地認為成恩沒有死。
“着重探查他的身世,”裴淮義深吸了一口氣,摩挲着指根的玉戒,“還有他那位颍川的老師,也要探查。”
“派人去颍川重金懸賞,凡是能提供線索的,都有賞,将成恩給我挖出來,”裴淮義凝視着不遠處,被親衛重新蒙上殓布的屍身,“不論是活人還是死屍,都要帶到我面前來。”
雪竹應道:“主子放心。”
差點忘了,那位楚姓琴師也是幾月前來到京城,裴淮義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巧。
起初見到楚臨星,聽到那陣琴音時,她便刻意留心。
他的琴音其實沒有任何破綻,她隻是有意在殿上為難楚臨星,想看他會作何反應,又是否會是她要找的人,誰知對方是個啞郎,眼眸也不甚相似。
但她還是想要去探究。
成恩戲耍了她,現在用一具屍身便能将一切結束嗎?
“主子,成公子的屍身……”雪竹試探地問。
裴淮義道:“安置在停靈間。”
頓了頓,她蹙起了眉尖:“他現在在哪?”
雪竹清楚主子口中的“他”是誰,如實道:“手下人來報,說這位楚公子正在肖大人府上演奏,主子要備馬嗎?”
裴淮義冷聲道:“我親自前去探查。”
膽敢這樣捉弄她的,成恩還是第一人。
不論如何,她都要得知,當初成恩究竟為何離她而去。
雪竹終究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