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十兩?……”
山匪嘴被勒得生疼,勉強找着理智,望向周昭南,“為什麼沒送去,你不是應該問他嗎?”
說着他眼淚湧了出來:“妹……不,林大人!林知縣!他……他要殺我,殺人犯法,你不管嗎?……”
林儀君偏頭看周昭南。
周昭南不明白,用腳踢了下山匪:“胡說八道什麼?”
山匪道:“就是你們灰蛇山的人過來跟我們說不要去縣衙送錢的。”
“什麼時候的事?”周昭南問。
他怎麼不知道。
“就第二天一大早,上次叫我們帶人上縣衙的,也是他……”山匪怨聲,“你敢說這事跟你們沒關系?”
林儀君沉吟不語。
山匪忽抱住她腿,急聲:“林知縣,灰蛇山也不是什麼好人,今天他把我打成這個樣子,還說是你指使的……我,我就算那天嘴賤,你大人有大量,救我一命!我回去保證把二十兩給你送過去!二百兩都行!”
周昭南擡起一腳給他踹倒。
“……狗叫什麼?林大人也是你能碰的?”
山匪抱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
“殺人了……殺人了!”
周昭南愠色一閃,還想動手,被林儀君攔下。
她倒是顯得平靜,問他:“上次去無影寨與獅子山的是誰?你三叔?”
“三叔去的無影寨,誰替他去的獅子山,我也不知道。”周昭南怕他誤會,立即解釋,“我真不是故意不說。”
林儀君聽了這話不置可否,她再次走近刀疤臉,低頭問:“就當你說的是真的,為何獅子山要聽灰蛇山的?”
山匪抓住希望:“我都招了是不是不殺我?”
林儀君輕聲道:“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山匪臉色一灰:“你不是縣令嗎?你不是官嗎?……還有沒有王法了?”
林儀君眼中不起波瀾:“山匪沒資格跟我談王法。”
在縣衙把他當個人,隻是權宜之計,在她眼裡,山匪就是山匪,不能與普通百姓相提并論。
這話說得太冷,山匪扶着一旁樹幹站起來,反倒激發了一身狠勁,破罐子破摔,怒聲道:“……臭娘們兒,殺了我,你以為獅子山會放過你嗎?”
林儀君按住周昭南,反問:“無人看見,即便我殺人抛屍,獅子山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山匪一滞,此地荒無人煙,一定算來,也是灰蛇山地盤,如果獅子山認定是灰蛇山殺了他,就算生氣,也不會為他報仇。
他心生絕望,罵道:“草,你草菅人命,你才是山匪吧!……你、你到底怎麼才肯放過我?”
“我問什麼,你實話實說,我便不靠近你三尺之内。”林儀君揚了揚雙手,“我并無兵器,說話算話。”
“……你問!”
也不知是這山匪緊張害怕以至于有些神志不清,還是有意逃避,總之這不算一次非常順利的問話。
于是林儀君将問話變成了審問,以對待犯人的方式,到底捋清了些事。
據他所說,先後兩次去以灰蛇山名義去獅子山的人,是個商人打扮的道士,或者說道士打扮的商人。
自稱是來初宜做生意的,與灰蛇山蕭當家有舊,替他傳個話。
他敢深入獅子山,并非沒有底氣,觀其目中精光便知不是一般商人,是個練家子,但真正讓獅子山這群人願意聽他一言的,倒也并非緣此,而是此人來頭特殊。
“怎樣特殊?”林儀君問。
“我也不知道。”山林中雖涼爽,山匪卻滿頭大汗,“我雖有點地位,也不是當家的,他們在裡頭說話,說到後面我也沒資格聽。”
林儀君道:“繼續。”
真假她有判斷,不欲在口舌上浪費時間。
那商人自稱秦維,第二次來時帶着一箱貨物,不過刀疤臉依然不知那是什麼貨,隻知大當家王龍買了下來。
交易完成後,秦維才問起前日圍攻縣衙一事,待聽明白原委,秦維冷笑着嘲諷了王龍一通。
道他們好歹也算占山為王,是有頭有臉的勢力,從前就不将知縣放在眼裡,連陽州府都對他們退避三舍,現在居然向一個女人妥協,現在自家的兄弟分明已經要回來了,卻還眼巴巴給人送贖金,這還是山匪做派嗎?實在可笑得很,傳出來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從此以後,獅子山還要怎麼有臉在初宜立威?
這話獅子山的人聽了進去,但又未全聽。
秦維走後,王龍在背後啐他:“什麼東西!……灰蛇山真當自己天下無敵了?對老子指手畫腳兩次了!”
不過他說的到底有幾分道理,王龍既不想聽灰蛇山安排,也不想向林儀君示弱,于是讓刀疤臉拿着那二十兩故意遲個幾天送去縣衙,看那林知縣敢不敢說什麼。
刀疤臉手裡拿了銀子,連大夫也不看,轉頭就去風月巷快活去了。
今日周昭南捉他,正是他從風月巷出來回寨,叫他逮了正着。
林儀君聽到此處,對周昭南道:“去摸摸看,還剩多少。”
周昭南嗤笑一聲,大步過去,抓住他的腳踝一拎,竟将他倒挂了起來。
“啊——”山匪驚恐喊出聲,頭暈目眩。
周昭南拎着他抖落兩下,又将他抛在地上,伸手将他全身摸了個遍,最終找到差不多三兩銀子。
林儀君笑:“你分明要上手,卻要提起他,豈不多此一舉?”
“給他點教訓。”周昭南将那三兩抛給她。
林儀君伸手接住,順手揣進腰間錢袋。
蚊子再小也是肉。
山匪哆嗦着爬起來後退幾步,喊道:“你問完了吧……你說要放我走的!”
“你還想走?”周昭南壓了壓睫,眼神輕蔑。
林儀君抓住他手腕:“我答應了不近他三尺之内,你也不準。”
“這種人……”
周昭南雖不悅,還是克制住了,“算了,你都說了,我聽你的。”
山匪大喜,轉身就跑,跌跌撞撞。
林儀君輕笑:“你的弩箭呢?可随身帶着?”
“自然帶着。”周昭南從腰間取下弩機交予她,“你也會嗎?”
“不但會,還很準。”
林儀君熟練至極地上弦,擡臂,瞄準,“看好——”
話音未落,一束破空之聲急射而出,在茂密叢林中劃出一道準确的軌迹,正中山匪後心。
不近不遠的距離内,山匪搖晃了下,似不敢置信地低頭看了眼,又想轉身,但這個動作還未完成,便俯身倒了下去,生死不知。
周昭南眉尾一挑:“你……”
如此精準地射中移動的活物,比他厲害多了。
林儀君将弩箭還他:“我四歲就玩弓箭,弩箭更沒什麼難度。”
她朝山匪方向望着:“去看看死了沒。”
周昭南想說什麼,但并未說,跑過去踢了踢屍體,又蹲下來檢查一番。
“死了。”
“嗯。”林儀君自言自語,“先審問後判刑,再行刑,勉強也算符合流程吧……”
她看向周昭南,後者眼裡若有光,滿是喜歡。
“林儀君,你……你和我見過的所有姑娘都完全不一樣。”
林儀君淡笑:“因為我敢殺人麼?”
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在戰場上……不過是很久遠的回憶了。
“不,我……我嘴笨,說不上來,但你什麼都好,天下第一好!”
林儀君颔首:“多謝誇獎……這座山有狼嗎?”
“有,屍體不用管,會有狼來吃的。”
周昭南跟着林儀君一道沿着下山的小道走,“對了,他說的那個秦維……我沒在山上見過,但是聽見過他的聲音,那日我三叔回來,便帶了外人去議事廳,我是在外頭聽的。”
“是偷聽?”
“……本來不想偷聽的。”周昭南小聲,“但聽到他們聊到你,就想聽聽說什麼。”
“不過他說的貨,我可能猜得到。”他想了想,“或許是煙草。”
“煙草?”林儀君停下腳步。
周昭南便也停下:“我爹和我二叔平日都喜歡抽煙槍,初宜生長的煙草味道一般,種的人少,他們總是去陽州采購。那日三叔回來後,二叔抽的煙便是與之前不同的味道,我問了句,二叔說這是三叔從外地專門帶回來的,我猜應當就是和那個秦維有關。”
林儀君沉吟片刻:“你三叔之前去了何處?”
“他們一般不會待在同一個地方,具體我也不知道。”
“嗯。”
林儀君繼續向山下走。
周昭南跟上她:“……林儀君,你還問嗎?”
“不問了,你說得夠多了。”
*
嚴遷進了兄長院落,卻在屋前徘徊不進。
丫鬟正端着藥碗出來,瞧見他笑了笑。
嚴遷忙上前:“……我哥沒有喝藥嗎?”
丫鬟搖頭無言。
見她似神情落寞,嚴遷緊聲:“明月姐姐,我哥他……”
丫鬟道:“公子睡着,雖未退熱,但睡得還好……”微頓片刻,才又無奈笑了:“你日後别喚我‘明月’這個名字罷,公子不讓我叫這個了。”
嚴遷發怔:“為何?……兄長替姐姐改了名?”
“不,公子并不會為我們這樣的人費心,這名兒是夫人給的,既不準叫這個,我過會兒回一聲夫人,替我換一個便是。”
嚴遷拉住她:“姐姐不如叫回本名,你本名“姚筝”,倒很雅。”
丫鬟晃了神,笑:“難為二公子還記得賤名,隻是我也做不了主,要看夫人的意思。”
“那姐姐先别忙問母親,我晚上替姐姐說一聲就是。”
“那多謝你。”丫鬟行禮,端着藥碗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