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織女抛殘錦,蚩尤播火旗。江風吹葉落,野火傍山移”幾句。又有“日落西南第幾峰,斷霞千裡抹殘紅”幾句。
流雲晚景在風中不停變換,或是“霁色陡添千尺翠”,或是“夕陽蒼翠忽成岚”,随暮色浮沉,最終跌落,便隻餘一句“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暮色籠蓋四野,山風呼嘯卷疊。
最後一縷餘晖也被掩在山雪之後。
林儀君托着腮,轉頭問:“如何?此景還可值得一觀?”
嚴遇垂眸,低低咳了幾聲,笑道:“……隻是天黑了。”
“天黑了,月便升了。”
“今夜看不見月亮。”
“但有滿天繁星。”
林儀君笑了下,問:“怎樣?還怕高嗎?”
嚴遇望着她,眸中不再平靜。
“有林大人在,自是不怕的。”
“相信我就是。”
林儀君朝他伸手,再次将他抱起,躍下亭子,放在輪椅上坐好。
嚴遇目光追随着她,在夜色下也十分清亮。
敞廳内傳來動靜,林儀君看去:“是二公子回來了?”
是她的五百兩。
“不是。”嚴遇搖頭,“他不會那麼快。”
“為何?”
林儀君說話間已瞧見了幾位提燈侍者,他們在敞廳内外上了燈,光華與水面相映,很是璀璨。
嚴遇輕笑了聲,從袖間取出一張紙條,遞給她:“物歸原主。”
林儀君打開一看,不由挑眉。
竟是她手寫的欠條。
那為何嚴遇還要讓嚴遷去取?隻是為支開他?
林儀君将欠條收起,就着廊下亮着的琉璃燈仔細端詳他:“你生得很好看,有人說過嗎?”
“……未曾。”
林儀君推着他到回到池邊。
“便如此刻,你一身素白端坐,夜色生輝,遙遙望去,仿佛月落于此。”
嚴遇略有些怔然,久久無言,才被一陣咳聲所擾。
“今夜……多謝大人。”
*
林儀君回衙時,已是戌時。
主簿衙果不其然亮着燈,她一走進,便見到顧牧正埋首公務中。
她放下一個食盒:“帶些點心給你嘗嘗。”
顧牧回過神,将食盒揭開,不由笑道:“果然是嚴随安的作風。”
“你早知道,應該提醒我才是。”林儀君懶懶靠着椅子上,“我最煩這些講究多的宴會了。”
“不過他兄弟二人,我想以大人性子,不會拘謹,便沒提醒……是下官失職,大人若未飽腹,下官現在可以去開竈生火,炒幾道小菜。”
林儀君笑了聲:“那倒不必。”
她取出那張欠條扔給他:“五百兩,不用還了,銷賬吧。”
顧牧似有些驚訝:“……大人果真讓随安自願給予的?”
據他對嚴随安的了解,他表面溫和,内裡淡漠,善會看穿人心,林儀君在他面前若想要欠條,他反倒不會給才是。
他喜歡占據上風。
林儀君點頭:“當然,難不成我暴力脅迫他?我隻是幫他實現了一個小小願望,他麼……算是禮尚往來。”
顧牧低頭望着手中的欠條,沉思不語。
*
山林中,一聲悶哼響起,一人被一腳踹出了幾丈遠,狠狠撞在樹幹上,疼得說不出話。
一雙靴子攜着幾分漫不經心踩過山間枯葉,走上近前。
“都說了别跑,現在還跑嗎?”
那人驚恐擡頭,赫然露出臉上一道橫貫下眼睑的猙獰刀疤。
“周昭南!……你想幹什麼?殺了我你就不怕獅子山找你麻煩?”
周昭南不屑低笑:“老子怕你們獅子山找麻煩?”
他揚起雙手:“不過你不用怕,我沒打算殺你,要不是你偏要逃,也不至于吃那幾腳。”
“你……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問你,你怎麼得罪林知縣的?”周昭南眸子微垂,聚着冷意,居高臨下地踩在他腰間,“對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話,全都一個字不許漏地跟我重複一遍。”
林知縣?
刀疤臉反應過來,震驚瞪大眸子:“你……你跟她又是什麼關系?”
“廢話這麼多!”周昭南稍用力一踩,他那本就沒好全的傷處驟然傳來一陣劇痛,隻疼得他弓起背,抱住周昭南的腿求饒幾聲。
周昭南将手臂撐在膝蓋上,俯身盯着他,略有些不耐。
“說。”
刀疤臉疼得冷汗汩汩,不敢隐瞞,便将那日圍攻縣衙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
“……小爺……爺爺!你……你松一下腳……疼疼疼……”
他疼得直叫喚,卻反覺周昭南腳下更用力了,不由擡頭望去,冷不丁跌入他充滿殺意的冷冽眸中,蓦地如冰水兜頭澆下,通體生涼。
周昭南面無表情,低聲道:“若不是答應了她,現在你已經是死人了。”
這話讓刀疤臉燃起希望,艱難求饒:“……爺爺,您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打起自己巴掌:“我掌嘴!我嘴賤!我……”
周昭南擡起腳,冷聲:“真怕她來殺你,還髒了她的手。”
他環顧一圈,忽走到不遠處,用力扯斷幾根藤蔓,将刀疤臉不由分說捆了個結實,然後,吊在樹幹高處。
刀疤臉吓得魂飛魄散:“……周小爺!周爺爺!你這是做什麼?”
周昭南蹲在樹幹上,将藤蔓系緊,又單獨用一根藤蔓勒住刀疤臉的嘴,讓他喊不出聲。
“……暫且讓你多活幾個時辰。”
他輕盈立在樹上,看了眼天色。
正是上午,日光逐漸耀眼,山間彌漫的晨霧漸漸散了。
“記着,等她來,不準在她面前提起我問你的這些話,否則老子就把你活着剁碎了喂狼。”
刀疤臉說不出話,憋的滿臉通紅,飛快點頭。
*
林儀君剛用過午膳,打算回起居處休息會兒,便見周昭南已在她房間門口的台階上大咧咧坐着了。
“我這縣衙,真讓你如入無人之境了。”她走近。
見她來,周昭南立即站起來,直奔主題:“人找到了,你要跟我去嗎?”
“人?”林儀君怔了下,才想起上次托他幫的忙,“那山匪……在哪兒?”
“在寒鴉峰半山腰。”
“他一個人?”
“對,我把他吊在樹上蕩秋千呢。”
林儀君笑了聲,推門而入:“我換身衣服跟你去。”
門一開,她便瞧見日光淺照的窗台前,正有一束五顔六色的山花開得爛漫。
上次的山花到第二日便枯萎半數,她也沒管,任由它在那凋謝。
如今卻換了一束新鮮的,顯然是周昭南所為。
“多謝。”
她轉頭看向他輕笑,又見他用發帶束起的發根處,沾了幾片未落的葉子。
“過來。”她說。
“這是你喊我進來的,我可沒有偷偷進女孩子的閨房。”
少年壓不住揚起的唇角,得意跨進了屋内。
“好香……和上次的香味一樣。”周昭南好奇,“既然沒熏香,難道是女孩子的房間天生就香嗎?”
“低頭。”林儀君道。
“噢。”周昭南不明所以,但是照做。
林儀君取下幾根細碎的柏葉:“好了。”
周昭南愣了下,竟有些神使鬼差地紅了臉,以至于方才的問題也忘了要答案了。
林儀君言簡意赅:“出去等我。”
“啊?……”周昭南笑容一收,有些委屈,“我……我為什麼要出去?我……就在這兒等你……行不行?”
林儀君淡笑:“我是進來換衣服的,你要看嗎?”
“換衣……”
少年臉飛速變紅,一下子跑了出去,“不不不……我不看。”
門被關上。
片刻後,林儀君換下官服出來:“走吧。”
“怎麼了?”她驚異地望着周昭南,笑,“臉還這麼紅?”
周昭南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臉:“天……太熱了。”
兩人自縣衙後門悄悄離開,沒有驚動其他人。
等上了山,到了周昭南說的地方,已過了午時。
那山匪被藤蔓捆得結實,嘴也封着,就這樣吊在掉在樹上,臉色蒼白,幾乎失去血色,眼也半睜着,似乎神情恍惚。
周昭南喚了聲,見人沒反應,便道:“一定沒死,我先把他放下來。”
林儀君點頭。
見他躍上樹幹,将藤蔓用腰間小刀割斷。
那山匪便結結實實摔了個跟頭,“唉喲”叫了幾聲。
山匪摔得清醒幾分,一睜眼便瞧見林儀君清麗容顔迅速在眼前放大。
林儀君皺眉:“我問你,獅子山那二十兩銀子為何還未送去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