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嘛……若是跟咱們去過幾回風月巷,想必就不會輕易就着了女人的道。”
“什麼道?發生了咱們不知道的事?”
“也就是……”
“煩不煩!羅裡吧嗦!”周昭南“唰”的站起,抱臂不耐,“當面說人壞話呢!”
那人噤聲,又賠笑:“都是好話,才不敢說壞話。”
周昭南“切”了聲,将那精緻的掐絲琺琅盒子揣在胸口就走了。
先前說話的山匪看了眼裝滿兵器的箱子,不由咂舌:“連刀都不摸了……咱們小爺果然是着了女人的道了。”
周昭南一路朝議事廳去,想必三叔在那。
灰蛇寨三當家蕭詠超,有一個外号——“蝮蛇”。
周昭南一直以來都不理解這個外号,在他的印象裡,三叔識文斷字,溫文爾雅,一點也不像個山匪,倒像個讀書人。
他爹與二叔房間裡擺的都是兵器,三叔房裡卻都是書,他問過,三叔說是兵書。
他們吃飯喜歡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吹牛打屁,講究一個熱鬧,而三叔大多時候都是自己在房裡吃,細嚼慢咽,且很少喝酒。
三叔唯一像山匪的一點,是他看似文弱,卻有不凡身手。他腰間纏有一把軟劍,鋒利無比,輕易便能割喉取命。
周昭南隻見過三叔殺過兩次人,其中一次是他十二歲時,那時灰蛇寨還沒如今這般多人。有一群流竄的山匪想來入夥,但其中一人出言不遜,三叔隻是皺了下眉,便将那人殺了,其他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那被殺的人還有個親兄弟是一起來的,他想斬草除根一并處理,是他爹阻止了。不過後來那人還是死了,但是死的莫名其妙,據說是進山打獵,遇見了熊瞎子。
他倒想與三叔切磋交手,學上幾招,但三叔從不允他。
他說,他的招式陰狠,不适合教人,也不适合他的性子,他學不會。
周昭南不走樓梯,抓住藤蔓輕躍而上,落在二樓。
二樓議事廳隐隐有幾人說話,他一下便認出了三叔的聲音。
“……林儀君?哦?我已知道了。”
周昭南正要進去,聽見熟悉的名字便下意識止住腳步,攀在山石上聽起了牆角。
此時議事廳内共有四人,正有兩人說話。
“……你聽說了獅子山和無影寨的事?”東方蓋立在一副灰甲前,收回撫摸的手,轉頭看向第二把交椅上坐着的中年人。
中年人約三十上下,身着天青色長袍,木簪束發,頭戴方巾,下颌留了半尺輕須,面容俊朗,很有些儒雅文人的氣度。
聽二哥問話,蕭詠超笑答:“聽說了,于是順道去了一趟獅子山和無影寨,把事都問清楚了。”
東方蓋虎目一瞪:“你都跑了一趟那倆山頭?這麼快?去幹嘛?你就不怕他們把你宰了?”
蕭詠超笑道:“有二哥坐鎮,他們豈敢動我?”
東方蓋洪聲:“你真是膽大包天……要是他們真不講道理把你宰了,就算老子帶人踏平山頭也晚了。”
“所以,我去的是無影寨,無影寨的老大白狼可比獅子山那群莽夫要講道理的多。”
“是我替蕭三爺跑的獅子山,以我的身份,獅子山的人就算再蠢,不敢動我。”
一直坐在蕭詠超旁邊交椅上的男人忽然笑眯眯開口。
他穿着奢貴,上下皆是絲綢料子。皮膚微黑,梳着道士髻,雙掌較旁人寬大,掌心覆着厚厚的繭,想必手上功夫不凡。其目中精光隐隐,一看便是練家子,且是内外兼修的那種。
在進來時,蕭詠超已向東方蓋介紹過此人,隻是他們說話時,此人一直未插話。
此人名叫秦維,蕭詠超說他是一名絲綢商人,東方蓋心裡倒有幾分不信。
此刻見他開口,東方蓋便望向他,問:“你們跑獅子山和無影寨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新任知縣把他們的人抓去衙門的事?”
秦維道:“大當家說對了,正是為了此事。說來這兩家名義上能與灰蛇山抗衡,到底也不過是烏合之衆,不成氣候,被一個小小的知縣騎到頭上都不敢報複,實在膽小如鼠。”
東方蓋道:“他們不是膽小,是怕自己吃虧,讓對方占便宜,縣衙再破,好歹也是朝廷的勢力,官府還是輕易不要招惹的好。”
“非也。”秦維笑道,“一般來說,山匪自然不好招惹官府,但在初宜不同,初宜縣衙,沒兵呢。就算真踏破了縣衙大門又如何?誰能反抗?如何反抗?”
東方蓋挑了下眉。
蕭詠超接過話茬:“獅子山與無影寨早就怒不可遏,認為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燒到他們頭上,拿他們立威,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他們恨不得當夜就集結蕩平了縣衙,隻是互相忌憚,又怕我們出手阻止。”
“怕我們出手?”東方蓋哼了聲,“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我們為什麼會幫官府?”
蕭詠超道:“這話恐怕要問昭南,當日那女知縣出手拿人時,昭南也在,還幫了她,所有人都知道這事,這由不得他們不多想。”
縱然山匪之間互不對付,但對上官府,當然要同氣連枝才好。
這才是初宜匪勢坐大,陽州府不敢管的原因。
東方蓋皺起眉頭:“所以你們去解釋這件事的?”
蕭詠超點頭:“是解釋,同時也是與他們分析厲害,引他們出手。二哥,那知縣敢拿獅子山與無影寨的人,無非也是殺雞儆猴給我們看。”
隻是有一點他沒想通,縣衙無人無兵,林儀君上任幾天就敢正面得罪山匪,到底哪來的底氣?
故為探明真相,他必須投石問路。
若是獅子山無影寨與官府正面起了沖突,無論誰輸誰赢,于灰蛇山也是百利而無一害。
東方蓋坐回主位上,沉吟不語。
蕭詠超起身過去,拿起桌上的煙槍,新倒了煙絲進去,又引火點了,然後遞到東方蓋面前。
“二哥不必擔心,此事我們又不參與,不過動動嘴,出手的都是他們。”
東方蓋接過,就着煙嘴吸了一口,神色漸松。
“你的腦子比我好用,隻要我們不惹官府,什麼都好說。”
秦維不屑道:“官府也非上下一心,大當家沒必要太擔心。”
東方蓋“啪嗒”抽着煙槍,很快議事廳内煙霧缭繞。
蕭詠超轉身,袖子拂過雲霧,重新落座後,慢悠悠地端起茶盞。
“其實……我最好奇的還是那新任知縣林儀君。”
秦維嗤道:“不過一個小娘們,更沒什麼好擔心的。”
蕭詠超眼底晦暗不明,啜了口清茶,才道:“非也,此女身手不凡又膽大包天,敢從京城孤身上任,絕非一般來頭。”
如有必要,還是盡早解決掉比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