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姚安如與瘋女同榻而眠。瘋女很快就睡着了,她在一旁聽着瘋女的輕鼾,感覺安心不少。
在天權山中,一個人從不覺得寂寞,可步入凡塵,總覺得心裡缺了一塊。
夜愈發深邃,窗棂漏下的月光在黃玉戒面上凝成琥珀,姚安如摸索着手上的戒指,意識漸漸迷離。恍惚間,她嗅到一縷異香,似渠逸身上的熏香,她睜開雙眼,發現瘋女竟不在身邊。
于是,姚安如趕緊下床尋找。她拉開房門,重館的回廊不知何時變得蜿蜒曲折,兩邊木雕牆闆的縫隙透進來一束束幽光,在狹窄的空間中折疊,讓整條回廊顯得更加扭曲。
廊道深處,飄蕩着一段歌聲,聽上去像是瘋女的聲音。她邁開步子,奔跑在回廊間,半天都找不到瘋女,像是在迷宮裡走失了。無奈,姚安如隻得返回房間,可當她剛轉過身,竟一頭撞進渠逸的胸口。
他穿着一身绀紫色繡金煙羅紗寝衣,衣襟輕薄,撩着姚安如的面頰,一團紅暈在她臉上漣漪般漾開。
“你在找我嗎?”渠逸琉璃般的眼睛注視着她,沉聲問道。
姚安如本想否定,可不知為何,竟脫口而出:“你去哪兒了?”
“我哪兒也沒去,一直和你在一起啊。”渠逸醉人的音色藏着淺笑。
“我們,一直在一起?”姚安如喃喃問道。
“對,我們會成為一個人,一直在一起。”渠逸伸出一隻手,手背上印着“昭”字,“你看,我們是一起的。”
姚安如也擡起手,退下黃玉戒指,指上的“昭”字與渠逸一模一樣。二人的手逐漸重疊在一起,那兩個“昭”字也并作一個。
“怎麼會這樣?”她擡頭問道。
渠逸沒有回答,他伸開手臂,悠然命令道:“過來。”
姚安如看着他,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更加深邃瑰麗,攝人心魄,便不由自主地擁上去。渠逸滿意地環住手臂,将姚安如緊緊攬入懷中,鼻尖劃過她的耳緣,紅唇醞釀着醉人的低語:“和我在一起,以廢墟為巢,我們在這裡重生。”
以廢墟為巢,羽化重生。
夢裡,姚安如看到回廊折疊的光束,化作漫天羽絨,紛紛揚揚,覆蓋了腳下的血海。她沒看到渠逸,但她笃定渠逸在身旁,比相信自己的存在,更相信渠逸的存在。
夢醒,姚安如似乎找到心裡缺的那一塊。她滿腦子都想着渠逸,但想到那隻是一個夢,心裡就更不踏實了。她要與渠逸保持距離,以免混淆了夢境與現實。
瘋女還是鬧着不願離開重館。
許是渠逸不在旁邊,姚安如也不那麼煩躁,人也好說話了。反正她自己還有别的事務,且讓瘋女白日再于重館待一天,好吃好喝的,有人照顧,晚上再接她去附城吧。
就這樣,姚安如獨自從重館離開,打算遍訪城中醫館。
走一路,打聽一路。這鳳鳴城可真有意思,主城之中,一家醫館都沒有,都在北邊的附城。
“難道主城的人不生病嗎?”姚安如心道。
走着走着,她來到了第一家醫館——濟世堂。
這濟世堂雖說不大,可往來的病人卻不少。小院裡生着煙火,正在炒制藥材,空氣中滿是蜜炙黃芪的氣味。
姚安如邁步進入正堂,說來也巧,坐堂的正是昨日被請去重館的郎中。見他忙着為病患看診,姚安如也不便打擾,便在一旁瞧着。
“這幾日總是夢魇,白天困乏,實在難受。”一病患道。
“唉,來我這瞧病的,十個有八個夢魇,都是鳳鳴城水土鬧的,怕是根治不了的。我且幫你開個方子,補補氣血,總歸會好一點。”郎中道。
片刻,病患走了,郎中起身要吃口茶水,這才看見姚安如。
“哎呦,女公子您怎麼來了?怎的不跟我說一聲,您瞧我這忙的,可是怠慢了姑娘啊?”郎中趕緊撂下手頭的事,招呼徒弟安頓後面的病患。接着又慌忙将姚安如請到側廳,伺候茶水。
“先生不必煩勞,今日是我冒昧,特來貴館,有事相求。”姚安如笑道。
“女公子有何事,盡管吩咐,我定當竭盡全力。”郎中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昨日聽聞老胡的病情,今日特來,想看看診籍。不知是否方便?”姚安如問道。
“方便,方便。您是渠逸君的貴客,怎麼會不方便呢?”郎中說着,便離開側廳,去尋找診籍了。
姚安如聽他提起渠逸,心裡又不痛快了。
片刻,郎中抱着厚厚一摞診籍,再次回到側廳,放在木案上。“應該是在這裡,待我細細找來。”郎中道。
“不勞煩您了,我自己找便好。前堂還有病患呢,您先為他們診治吧。”姚安如道。
不過,郎中還是怕怠慢姚安如,遣徒弟過來,一同幫忙尋找。
不一會兒,老胡的診籍便找到了。姚安如細細閱讀,基本與昨日郎中所述一緻,隻有一點,老胡曾在通天塔做過工,回來後人就瘋了,經常拿着鎬頭,對路邊的大石塊敲敲打打的。
“這怕是在通天塔裡做工,魔怔了吧?”姚安如心道,“若真是如此,隻怕那些工匠是沒日沒夜地幹活,積勞成疾了。”
通天塔之高,亘古未有。奇觀之下,難免屍骨累累,瘋一個人又算什麼呢?
想到這裡,姚安如突然意識到什麼,又将其他診籍挪到眼前,再次翻閱一遍。果不其然,有此瘋症的,并非老胡一個,至少在這堆診籍裡,又發現三人,且三人也都去通天塔做過工。不過奇怪的是,隻有老胡一人自愈了,而其他三人最終不治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