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王見一代老功臣如此卑微,心裡動容,也隻得答應了他。
姚安如保住了性命,但命運也從此改變了,往後隻有馬背征途,喋血沙場。
不得不說,人太過聰明也是一種不幸。
就好比姚安如,悟性極高,那些武功身法、排兵布陣、博弈策略,一點就透,且被她用得遊刃有餘。姚老将軍引以為豪,赤焰王亦渴求這樣的将才。終于,她在建功立業之志、保家衛國之誓中逐漸迷失了本心,硬生生将這條路走通了。
而今回看過往,不過是一場唏噓。
虛妄的理想回歸虛妄,荒蕪中埋葬芳華,亂世依舊是亂世。
往事看似如煙,漫不經心地飄過,卻帶有極強的腐蝕性。它蝕過心志,心便不痛、不癢、不知、不覺。此後,所有快樂都不純粹,都是短暫的幻覺。
姚安如想起往事,心中起了一陣倦意,手指不知不覺松了勁兒。這時,玉孩兒趁機掙脫,跳起來就要逃跑。
“當心,玉孩兒要跑!”
那一瞬間,秋淩川難以斷出玉孩兒逃跑的方向,他幹脆張開雙臂撲上去,将玉孩兒連帶着姚安如一起攬入懷中,用兩個人的身體夾住這個狡猾的小東西。
“啊——壓死玉孩兒啦!”小東西發出尖銳的叫聲。
姚安如也感到一陣鈍痛自鼻尖襲來,原是秋淩川動作太猛,肩膀一下子撞上了她的鼻梁。她下意識蹙眉閉眼,屏住呼吸。
片刻,鈍痛還未散盡。姚安如已緩緩睜眼,恢複了呼吸,霎時,一股熟悉的氣味鑽進她的鼻腔。這氣味來自秋淩川,卻像極了自己的阿母、阿父,還有大父。
是人族的氣味。
在玄霄仙都,仙家都說人族通身濁氣,甚是難聞。姚安如也不喜歡這氣味,那是凡人卑劣、躁動、貪婪的氣味。
可是,她自己身上還殘留着人族氣息。
可是,阿母、阿父和大父也曾是這樣的氣息。
她不喜歡這氣味。可是,她好想家。
秋淩川用肩膀撞開了姚安如的悲怆。她終于忍不住了,将頭埋在他懷中,大聲抽泣起來。
“怎麼了?可是撞疼了你?”秋淩川心下慌了,他摸出玉孩兒後,趕緊松開姚安如。可姚安如卻不願被看見哭容,再次将臉埋在他肩頭。
秋淩川不明就裡,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小心着,試探着,撫上姚安如的後頸。他的指尖穿過發絲觸到她的皮膚,能明顯感覺到她在顫抖。
“撞一下也不至于這麼疼吧?”他心中暗忖,“莫非是方才問及為何學兵法,令她想起往昔妖兵之殇,心懷凄楚?”
當年,武昭侯初豢妖兵,難以駕馭,便延請秋淩川,利用傀儡術加以約束。秋淩川不願意,奈何他有一徒弟,竟悄悄跟着武昭侯的屬下而去。
“昭昭所受之苦,皆因我之過。”想到這,秋淩川緊了緊胳膊,将姚安如環住,輕聲于她耳畔道,“昭昭,往者不可追矣。你既從那煉獄中出來,便可重新活過。來日定要好過今日的。”
聽到“煉獄”二字,姚安如趕緊止住哭泣,心說:“秋淩川怎麼會知道我是從天正律台逃出來的?”她湊上他側頸,深深嗅了一下,确定是人族氣息無疑,這更加深了她的疑惑。
姚安如擡頭,仔細看着秋淩川,二人四目相對。秋淩川見她睫影蘊珠,嬌楚動人,更不吝啬哄她開心,便将玉孩兒重新塞到她手中,“你若喜歡這小精怪,我便收了他,今後與你作伴,如何?”
玉孩兒聞言,不忿地說道:“你說收就收啊,玉孩兒有主人。”
“是嗎?那你倒是說說主人在哪兒?”秋淩川道。
“高高的房裡。”玉孩兒回道,“主人在高高的房子裡。但玉孩兒不喜歡那裡,玉孩兒喜歡外面,玉孩兒要去外面玩。”
“高高的房?那是什麼啊?”姚安如繼續問。
玉孩兒太小了,過于龐大的事物,是認不得的。憑她怎麼問,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這時候,林子的另一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既有人的,也有馬的,還有珠寶玉器相撞,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二人立刻噤聲,警惕地觀察四周。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直到一抹金棕光影浮動,幽林間,出現了一名男子,瞬間吸去了姚安如與秋淩川全部注意力。
男人約莫八尺高,身着金棕錦繡袍服,一身的繡紋,多用金線,華貴絕倫。身上皆是寶石玉飾,更是珠光寶氣。就連他身後的馬,也是上好的紅骍馬。
這些外物雖好,可與男子那張驚豔絕倫的臉相比,就不值一提了。他膚色蒼白,卻有着玉石般的瑩潤。紅唇如烈火,更襯出膚色白皙。他的鼻梁挺拔,下巴消瘦而長,使得整張臉秀美精緻。
最攝人心魄的,是男子英氣劍眉下,一雙明亮的桃花眼。似将要凝固的琉璃,殘餘一絲溫熱;似被一滴雨滴攪亂的秋水,波光微蕩;更似久久含淚,憂郁破碎。
未等姚安如與秋淩川有所反應,男子先行向姚安如與秋淩川揖禮,并問道:“抱歉,打擾二位,敢問二位可見過一玉雕小童?”
他的聲音低沉,卻略帶一絲嬌柔,如這春日晚風,輕輕吹動草木,發出淺淺的吟唱,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