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汀雪的話已經足夠讓他輾轉反側,夙夜難寐了,所以他才會在半夜突臨诏獄,為了就是向柳氏來确認自己心中那個僥幸的可能——萬一沒有所謂的其他人,汀雪隻是雲琛那老狐狸故意放來混淆視線的呢?
結果他還見到柳氏,雲昭昭的話就給了他更沉重的當頭一擊。
不過多年在宮裡寄人籬下、看人眼色的生活,以及錦衣衛的職業特性,已經讓周徵養成了喜怒不形于色,遇事冷酷持重的習慣。
哪怕此刻他胸中早已有千鈞激蕩,但面上依舊是那副冷冽淡薄的模樣。
“既是未來之事,我現在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若是存心設計騙我呢?”他看着雲昭昭,強行鎮定道。
雲昭昭被問住了。
她是從書外的世界來的,她總不可能告訴周徵自己是穿書的,知道結局吧,況且,就算她知道書裡的結局,她怎麼能保證結局真的不會被改寫呢?畢竟她這麼盡力掙紮的原因,也是為了改寫自己這具身體的結局。
起碼她穿書至今,除了主線大緻發展一樣外,不少的支線已經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比如逐月的提前離世,她與易琉璃的關系,太後的拉攏,甚至她與周徵的相識本身就是最大的變數。
雲昭昭冥思苦想,不得不發揮自己的信口胡謅大法,又開始靠着豐富的小說閱曆與想象即興發揮起來。
“這個嘛,”她眨巴了幾下眼睛,狡黠道,“侯爺您作為錦衣衛的指揮使,這麼有能耐,一定知道‘我’入宮前大病了一場,後來還失去了一些記憶這事兒。”
周徵被她明亮的眸子恍得移不開眼,隻能點頭承認:“知道。”
雲昭昭點點頭,又說:“這後來很多人都覺得我像變了個人似的,甚至武安侯您也誤以為我是我爹找來的一模一樣的替身。”
周徵被她的話仿佛又帶回了永麟殿的那一夜,恍惚飄搖的燭火,華美柔軟的絲綢,濃郁熱烈的馨香,還有白瓷般的脖頸上,那粒妖娆欲滴的朱砂……
他感到一陣燥熱,一直從耳根一直燒到雙頰,再蔓延到下腹……
面前男裝的雲昭昭,清淡的眉眼像是着了更加婉約的黛色,素淨的嘴唇好似染了别樣妩媚的胭脂……
周徵努力地想要趕跑這些糟糕的想法,到最後,隻能黑了一張臉,側着身子,僵硬地背對着她。
“喂,你面向那邊幹什麼,”雲昭昭莫名其妙,“你就那麼不相信我說的嗎?可我真的不是替身。”
周徵平複了一下呼吸,艱難從口中吐出一句:“我信。”
雲昭昭又說:“我隻是,在昏睡過去的時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夢見了未來,夢見了雲家,夢見了許多人,包括我自己,當然還有你。”
“……”
周徵的思緒終于被拉回了正軌,聽到涉及自己,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我之所以說這個未來一定會發生,就是因為我也夢見了我的入宮,夢見了秋兒的死,夢見了中秋望月宴上純容華的死……”
說道這裡,雲昭昭已不是再信口胡謅,所以語氣也凝重了起來。
“我不想就這樣入宮,所以想着從雲府離開,結果遇見了你。”
“我也不能讓秋兒一個無辜的小宮女白白地死掉,所以那天拼命地攔着逐月,結果她還是死了。”
“我更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裴家因為純容華的死對雲家恨之入骨,所以我提前準備了很久,讓人處理了所有的蟹心,結果純容華反而死得更加凄慘……”
聽到這裡,周徵再也不出口反駁了。多年面對犯人的刑審經驗讓他很清楚,雲昭昭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
之前聽張垚說郭院判的那套九耀還魄針都能發生借屍還魂這等奇聞轶事,那讓人做個預知未來的夢倒也說得過去。
“所以,我覺得,即使為了防範萬一,你也該相信有這樣一種可能!”雲昭昭說。
“你……讓我再考慮考慮罷。”最後周徵這樣說道。
見他态度終于動搖,雲昭昭覺得有戲,便又問道:“那你到底要考慮多久?我娘怎麼辦!”
見她如此關切柳氏,他隻好說:“給我兩日時間考慮,至少,在我考慮的這期間,我會保證雲夫人的安全。”
“不止是安全!”雲昭昭道,“你不能讓她餓着冷着,而且你也要保證你手下那些人也要恭恭敬敬地待她!”
“可以。”周徵點頭應允道。
說罷他瞥了一眼屋内的沙漏,與最初進來時慢慢的一罐相比,上面的沙已差不多全漏完了,算着時間,外面應該已經快天亮了。
“我送你回宮。”他說。
雲昭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這身衣服,穿着松松垮垮的,有兩處帶子也系錯了,剛才深夜跟着薛煉一起來不及注意。現在薛煉逃走了,自己這樣出去,一定會引起守門錦衣衛的察覺。
于是她爽快地答應了周徵的提議,便像個跟班一樣跟在他身後,出了诏獄。
守門的錦衣衛一夜之間見到這麼多人來往诏獄,本想問周徵幾句,但見他臉色陰晴不定,便不敢再多問,隻能眼巴巴地看着周徵帶着雲昭昭離去。
昭陽殿後殿外,東方的地平線已微微透出了魚肚白,站了一夜崗的禁軍,在徹夜的霜露中,也有了些許倦意。
幾人正打着盹,忽見周徵帶着錦衣衛裝束的雲昭昭走了過來。
自從一個月前周徵接管京中四大營以來,他治軍嚴厲的名号已經在軍中傳遍了。幾人見他來了瞬間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見過武安侯。”
“嗯。”周徵淡淡應道,“我們要進去,還有些地方要查。”
幾人哪敢攔他?便恭恭敬敬地為周徵與雲昭昭讓開了一條過道。
待二人進去後,幾名禁軍湊在一起,開始小聲地八卦了起來。
“喂,看到沒有,跟在侯爺後面回來的,就是剛才從這裡出去的那個俊俏小哥。現在天亮了點,我剛剛瞅了,哇塞,長得那可是真俊啊!”
“之前是燕鎮撫和他一起出去的,現在換成侯爺親自帶他來……啧啧,這待遇。”
“我就說吧,侯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身邊怎麼可能連個女人都沒有,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好男風。”
“這小哥這麼俊,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的,說不定是哪個樓裡的小倌兒,被侯爺收了偷偷養在錦衣衛裡……”
“啊哈,這就是什麼金金金屋美人嗎?”
“是金屋藏嬌!你個呆子……”
幾人湊在一起,邊說邊笑得猥瑣。
而昭陽殿後殿的小院中,周徵解了燕二與其同僚的穴位,叉手立在一側等二人轉醒,臉色已黑得不能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