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
衆人再也不敢惹他,隻能乖乖地走到門口,選好位置,靠着牆根,挨個倒立起來。
周徵邊走邊檢查,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掃過,走到燕二身邊時,他蹲了下來,湊到他的耳邊。
“什麼京城第一美人……”周徵用隻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燕二,那是你自己封的吧。不是我說你,你的眼光也太差勁了。”
說完他便出了院子,隻留下一頭霧水的下屬們和一個形單影隻的背影。
但燕二的無心之言卻着實說到了周徵的心坎上,他格外煩躁,沒有立刻回侯府,而是轉道去了太醫院。
今夜雲昭昭的話令他有了頗多疑慮,按理說趙昶、太後還有宮裡其他人都曾見過那雲小姐,雲琛應該很難從民間搜羅來這樣一名長相相似的女子,而且就算找到了,看雲昭昭的性子,應該也不是能随意任人擺布的。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難不成那個王良是冒着死在說謊?又是誰讓他說的?
他越想越覺心煩,忽地又反應過來,自己仍是滿腦子那女人,便屏住呼吸,凝神定氣,将那些不該想的雜念統統驅逐出去。
太醫院今夜又輪到了郭院判當值,周徵準備再去問問他那夜入雲府為雲小姐診脈的細節,看看是否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可他到了太醫院卻并未看見郭院判的身影,一打聽才知道郭院判今日生病告了假。
他隻得打道回府,草草睡下。
可天公似乎都在與他作對,後半夜忽降驟雨,雨聲稀稀疏疏,如切切絮語,令他總是忍不住聯想到一些不堪的事情和畫面,他輾轉反側,竟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周徵便頂着烏青的眼睑,趕着去了昨夜打聽到的郭院判的住所。
郭院判的宅子不算大,三進三出,帶個小小的園子,像是臨時租的。想來是因為他之前一直是江湖郎中,幾年前得了雲琛的幫扶才進入的太醫院,還來不及置辦宅邸。
此外,郭院判尚未娶妻,隻有一房小妾,曾經是醉仙樓裡的姑娘,被他贖了身出來的。
那小妾看見周徵,覺得他俊俏,便朝他抛了個媚眼。
“武安侯找我家老爺有何貴幹?”
周徵煩躁不堪,隻冷冷道:“有事問他,還請夫人帶路。”
“我家老爺現在沒空,奴家名喚紅珠,要不讓奴家陪陪武安侯。”那妾邊說邊上前用團扇輕輕拍了一下周徵的胳膊。
周徵吓得條件反射般地連退三步,并狠狠地剜了紅珠一眼,握緊了腰間繡春刀的刀柄。
“你,你别過來,既然郭大人沒空,那我自己去找他便是!”
他那模樣仿佛受了驚的貓兒,紅珠頓覺有趣,掩口道:“好了,不逗您便是。”
她說着恢複了嚴肅,同周徵說:“我家老爺昨日身子不适,吃過午飯後,未時便進了書房,到現在也沒出來。”
“這麼久?”周徵有些驚訝,“可别是出了什麼事。”
紅珠倒是習以為常:“他一向如此,為了研究什麼藥方子,總是一頭紮進去,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都不能進去打擾他,隻把吃的給他放到門口。以前最長的一次啊,他一個人在書房呆了半個月呢!”
她說着帶着周徵走到後院,用扇子指了一下園子盡頭那間孤零零的竹屋,“諾,那間便是。”
周徵心情更加複雜了。
他之前便聽聞郭院判醫術超神,如今來這裡才更加确信。這樣一位對醫術着迷至此的醫者,在生死這樣的大事上是很難看走眼的。
所以那個女人……或許當時真的是救不回來了,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她最終沒死成。
既然來都來了,周徵還是要去見見郭院判,再詳細聽他講講當時的情況,或許能有些線索。
然而,當他走近那間竹屋時,便覺得有些不對。他抿着唇,叩了幾下門,發現無論如何裡面都沒人答應。
看見周徵的表情,紅珠也慌了,臉色有些差,在一旁自言自語道:“會不會是老爺在屋裡睡着了?這可怎麼辦,會着涼的啊!”
周徵沒有答話,隻是沉默地抽出繡春刀,直接破門而入。
屋内,郭院判趴在桌案上,毛筆胡亂地掉在地上,秋夜寒涼,又下了半夜雨,還降了溫,到這時硯中的墨已經凝固了,上邊結着一層白霜。
“老爺!”紅珠連忙撲了上去,大喊道,“老爺!您這是怎麼了,醒醒,醒醒啊!”
周徵趁機上前輕輕地用手試探口鼻,郭院判已經沒了氣息,而且連身體都已經發冷硬了,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夫人節哀。”他說道。
紅珠不理他,隻固執地拍着郭院判的背,固執地想要拍醒他,最後聲音都啞了,整個人伏在他的肩膀上,眼裡流下兩行清淚。
“建澤……建澤,你醒醒啊,奴家還等着你當上了太醫令娶我過門呢……建澤……”
周徵沉默地站在一旁,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突然間,在紅珠晃動郭院判身體時,他注意到了郭院判手裡握着一個什麼東西。
他連忙掰開他的手一看,是一個琥珀做的小藥瓶,裡面裝着無色無味的透明液體,已經少了半瓶,明顯是被郭院判喝了下去。
周徵的臉色瞬間大變。
這個東西,他再熟悉不過,甚至可以說,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熟悉。
它名叫見雪塵,是來自西域的一種奇毒,隻有錦衣衛的诏獄裡用來處刑犯人才會用到。
換句話說,這個東西會出現在這裡,就一定是被人從诏獄裡偷出來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相信錦衣衛内部出了奸細,因為在一次巡查中,他偶然發現诏獄裡的見雪塵少了幾瓶。
之前他一直以為,錦衣衛裡的奸細是與雲琛勾結,所以他才會在夜裡嚴密監視着雲府的一舉一動。
但現在看來,他可能錯了,因為郭院判雖不涉黨争,但依然是雲琛那邊比較信任的人,雲琛怎麼會讓人毒死他呢。
或許,串通錦衣衛内部的,另有一方勢力。
隻是它潛藏在陛下與雲氏之争的背後,如同一個在黑暗中窺視、伺機待發的鬼魅,就連自己也想不到它究竟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