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睫毛顫動,熟悉的氣息将她淹沒,側眸看見的卻是一張極其普通的面孔。
夏侯觞戲谑道:“認不出我了?”
一手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顯露出昳麗真容。
從外面如廁歸來的喜珠,見來人是侯夏,又淡定地開門出去了,自發守在門口望風。
小姐應該是喜歡侯夏的吧?否則,怎會縱容他至此。
喜珠想。
那侯夏長得跟個勾人心魄的豔鬼似的,将小姐勾得五迷三道,都不記得自己是已有婚約之人。
等候在大堂的青玄見喜珠杵在門外,目光渙散地發呆,忍不住上來問道:“為何沒在裡面伺候?”
喜珠暗暗捏緊手指,面不改色道:“小姐想靜一靜,不想我伺候。”
青玄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直覺有些不對勁兒,但他仔細聽過後,沒發現異常。
屋内隻有女子輕緩的呼吸,沒有其他人。
人的呼吸頻率不同,習武之人可由呼吸頻率辨别異常。當青玄與喜珠說話時,夏侯觞早已屏氣凝神,收斂周身氣息。
青玄原想守在門口,但喜珠說:“青護衛,你長得俊,好多姑娘都想過來看你,恐會打擾小姐的清靜。”
青玄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長得俊。目光一掃,卻有姑娘朝他這邊打量,青玄叮囑了喜珠一句‘若有異常,立即叫我’,轉身下樓了。
那些打量青玄的姑娘倒不是因為他長得俊,而是那一副孔武有力的身軀,有别于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書生。
屋内,衛珑音擔心被青玄發現,一時情急,伸手捂住夏侯觞的嘴,害怕他故意搞出動靜。
青玄一離開,她緊繃的神經略松懈。
下一刻,一陣令她頭皮發麻的黏膩觸感從手心傳來,衛珑音一個激靈縮回手,杏眸睜大,惱怒地瞪向始作俑者。
“你太大膽了,當真不怕被我的護衛發現,将你當成刺客當場殺之。”
夏侯觞輕哼:“就憑他?”
這個世上,想要他死的人不勝凡幾,還真沒幾人能真要得了他的性命。
除非,他自願給。
他埋首香軟頸間,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肌膚,他冷不丁問道:“小姐不敢回答,可是心儀太子?”
喑啞的聲音帶着意味不明的妒意。
明明聽她說過不喜夏侯康的話,可隻要想到她頂着‘準太子妃’的名分,就忍不住處處拈酸較量。
衛珑音心知夏侯觞必定偷聽了她和嘉和郡主的談話,他以為她的沉默,便是默認自己心儀太子。
這便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對于嘉和郡主的問題,她根本就沒法回答。
脊背貼着男人滾燙似火的身軀,熱度氤得她白皙的小臉猶如紅雲,衛珑音動了動唇:“不回,隻是因為不想違心,而非默認。”
終于得到滿意的答案,夏侯觞黑沉的面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了一些,也變得甚好說話,衛珑音讓他松手讓開,他便聽話地退後一步,不再以那般親昵的姿态環抱住她。
衛珑音不欲被旁人瞧見,擡手關窗,回身就見夏侯觞坐在桌邊,随手翻閱起嘉和郡主留下的話本子。
夏侯觞好整以暇地看向衛珑音,骨節分明的手撫過書名,一字字道:“被迫成了仇人的暖床婢……這便是你們剛才探讨的……情愛?”
低磁的聲音刻意加重了‘暖床婢’、‘情愛’幾字,被他勾勒出别樣的深意。
話本子太過不正經,衛珑音羞憤咬唇,伸手欲要奪書:“還給我。”
夏侯觞手一擡,便輕而易舉躲了過去。
衛珑音登時撲入了夏侯觞懷中,他詭谲的鳳眼微微一眯,另一手順勢攬上她纖細的腰肢,将她摟坐在他雙膝上:“原來小姐喜歡這種調調?”
對上男人戲谑的目光,衛珑音小臉紅得如滴血:“你胡說。”
夏侯觞丢開話本子,将她的玉手握在掌心,細細把玩:“小姐的手真漂亮。”
上輩子的夏侯觞最喜的便是她的手,不僅能幫他纾解欲/望,還能幫他揉捏按摩,十分享受她的服侍。
電光火石般,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驟然浮現。
衛珑音抿着唇角,忽然低聲問道:“如果你恨一個人,在她死後,将會如何對待她的屍首?”
夏侯觞低頭親了親她的指尖,漫不經心道:“如果是我所恨的人,肯定要在生前将他狠狠折磨一番,所有的刑訊手段都要招呼一輪,挖其眼,斷其腿。如果撐不過就死了,便将他的屍首鞭笞數百下,再扔到亂葬崗任财狼啃食。”
見她面白不語,他輕撫她的臉頰:“又吓到小姐了?小姐非我仇人,自不會如此。”
這是他為老東西準備的身後事。
衛珑音擡起水霧朦胧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夏侯觞:“如果是我死了,你當如何?”
“沒有如果。”夏侯觞沉眸,“我會保小姐平安無虞,此生無災。”
“世事無常,如果我真的死在你面前,你當如何?”衛珑音執着道。
“如果小姐為人所害,我會殺光所有害你的人,然後将你的屍骨挫骨揚灰,定不會讓你的屍骨在肮髒的泥土裡腐爛生蛆。”夏侯觞一想起衛珑音可能會死,連呼吸都是刺痛的,皮囊之下意欲焚毀一切的兇煞之氣幾乎壓不住,他的手無意識收緊,不禁攥疼了衛珑音的手。
他低頭,輕道:“我會将小姐的手指做成骨戒,日日佩戴,猶如小姐日日陪在我身邊……雖死猶在。”
也許,他厭倦了沒有她的日子,會放一把火将自己一并揚了,讓他的骨灰與她的骨灰交融,灑于天地間。
衛珑音驚愕,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難道前世的夏侯觞對自己不隻有恨?這也太荒謬了。
想到自己的結局,她滞澀道:“人死了,難道不該入土為安嗎?”
“地下陰暗潮濕,生生世世被困在方寸棺椁之中,真的就安嗎?”夏侯觞嗤之以鼻,這隻是庸俗之人的做法,他會讓她存于自由天地,不知黑暗為何物。
他生于黑暗,那真不是什麼好地方。
對于喜歡在意的人,怎能讓她置身永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哪怕是死了,也不行。
夏侯觞偏執,變态,瘋魔,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這的确是前世的夏侯觞。
她不知夏侯觞對她,是否真如嘉和郡主所說,恨中掙紮生出愛意。
但她明白了一件事,她被囚困在夏侯觞身邊三年,至少在她死後,他不恨她,他舍不得她死,他希望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