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百色齋買東西,正好看見郡主,便不請自來了。”衛珑音彎了彎眉,“郡主可約了人?”
嘉和郡主道:“我在家裡呆的無聊,便出來轉轉,并未約人。”
說罷,指了指旁邊的位置,“衛姊姊,請坐。”
衛珑音落座後,見桌上放着幾冊話本子,拿起其中一本随手翻開。她尋常看的消遣書都是教條之中廣為流傳的,鮮有如此獵奇的話本子。
話本子名為《被迫成了仇人的暖床婢》,一看名字便知是一個沖突性極強的故事,男女主之間隔着深仇大恨,也不知男女主的結局如何?
這般想着,便迫不及待地翻到最後一頁。
仇恨驟消,男女主不僅相愛了,還生了一對可愛的兒女。女主從暖床婢成為當家主母,男主至此一生唯有女主,無通房無妾室。
衛珑音咋舌,指了指手中的話本子,便問嘉和郡主:“郡主已經看過了嗎?”
嘉和郡主将視線投向書名,轉瞬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嗯,看過了。”
男女主彼此憎恨,女主更是為男主家族所不容,如此天崩地裂的開局,男女主都能相愛相守,她和霍小将軍憑什麼不行?
看完這本書,讓她覺得她和霍小将軍之間的阻礙似乎也不算什麼。
一、霍小将軍對她沒有仇恨。
二、霍家人也并不讨厭她。
三、她聽父王母妃分析過,大概是因為衛珑音是未來的太子妃,陛下不欲霍家權勢更盛,才不同意兩家結親。
衛珑音不太能理解仇恨能開出情愛的花朵,遲疑道:“男主偏執變态,為了報複女主,讓曾為世家女的高貴女主淪落為低賤卑微的暖床婢,欺辱她,讓她沒了尊嚴,沒了自由……這真的能有愛嗎?”
她不禁想到上輩子的夏侯觞,比書中的男主更可怕,讓她死後都不得安甯,狠到将她挫骨揚灰,屍骨不存。
嘉和郡主托腮,認真想了想,說:“大體世間情愛應該不是千篇一律的,有循規蹈矩的日久生情,細水長流;自也有一見鐘情,再見非卿不嫁娶;還有因愛生恨,相看兩厭;那麼,愛能生恨,為何恨中不能掙紮生出愛意?人品正直貴重的人,會有喜歡人,品性卑劣的壞人,也會有真心喜歡的人。”
這番獨特的見解驟然激起千層浪,衛珑音詫異地張了張嘴,半晌,才道:“郡主緣何了悟如此透徹?”
嘉和郡主咬了咬唇,支支吾吾道:“還不是前些日子,心中抑郁苦悶,我便讀了許多許多的話本子,打算開解自己……”
原以為能将心底的人抛卻,哪知道讀的越多,霍小将軍在她腦海裡越發清晰。
從循規蹈矩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恨海情天’,再到炸裂的‘強取豪奪、威逼利誘’,她涉獵之廣,讓以前孤陋寡聞的自己大大開了一番眼界。
衛珑音看向滿面绯紅的嘉和郡主,想到前世穎安老王爺帶着妻女遠離邺京,以保全老小性命,她并不知道嘉和郡主後半輩子過得如何,是否嫁給一個如意郎君?
若有,絕對不是已死的霍安邦。
衛珑音心念一轉:“不知郡主對大表兄源自哪種情?”
嘉和郡主俏麗的臉蛋更紅了,手拿團扇慢慢地搖晃了幾下,眉眼裡溢出幾分羞怯的笑意:“沒有落水相救之恩,我原也是極喜歡他。他第一次随父出征,我與三兩小姐妹在高樓玩樂尋鬧,手中的絹帕不小心落了下去,恰好落在他懷中……”
那時的霍安邦尚未變成穩重成熟的霍小将軍,有着少年郎的稚氣,鮮衣怒馬,意氣飛揚。
他擡頭看向樓上,兩人四目相對,那一眼,恍似一眼萬年。
一見鐘情,芳心暗許。
但是,霍安邦對她并沒什麼想法,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讓身邊的士兵将掉落的絹帕奉還給她。
霍安邦常年出征,鮮少在京,兩人交集實在少得可憐。
彼時,嘉和郡主尚且年幼,隻能将這份暗動的心意隐藏。
衛珑音沒想到嘉和郡主和大表兄的緣分竟然開始得這麼早,且是最常見的情态,一見傾心。
“衛姊姊,這個秘密我隻告訴過你,你千萬要替我保密。”嘉和郡主拉着衛珑音的手,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可不想被人笑話,也不想被你大表兄知曉。”
“郡主放心,我不是口無遮攔之人。大表兄好福氣,得郡主傾心相待。”衛珑音道。
“可惜,他不會這樣認為,估計認為不該救我,救出了我這個麻煩。”嘉和郡主黯然神傷,話一頓,又道,“也不知他何時回京?”
霍安邦每回離京,嘉和郡主都會偷偷地站在高樓為他送行。
此番半夜離京平亂,卻沒機會送他。這才憑欄眺望他離京的路,權當是補上了送行路。
知曉了嘉和郡主與大表兄的緣分,也知道她為何這般執着,衛珑音無法勸她放棄這段感情,也無法鼓勵郡主勇敢追愛,便道:“郡主不妨給自己定一個期限,期限過後,你未嫁,他未娶,便重新定義你與大表兄之間的關系。或許,你和大表兄另有轉機也說不定。”
“這個主意好。”嘉和郡主眼睛一亮,雀躍道,“便定一年之期。”
一年之内,隻要霍安邦未娶親,她再也不會放棄他。
一年?
屆時,夏侯觞應該已經登上了皇位。以他獨攬大權的性格,定會收攏霍家的軍權。
說不定還真是嘉和郡主的轉機?隻是不知霍家又會處于何種境地?
衛珑音微妙地點了點頭。
喜珠将買好的紅棗甜糕送了上來,口味過于甜,衛珑音隻象征性地吃了一塊,其餘的都進了嘉和郡主腹中。
嘉和郡主吃了喜愛的甜食,心情愈發美麗,彎眉問道:“衛姊姊,可有真正心儀的人?就像我這般,時時刻刻都會想到他。”
隔壁飲茶的夏侯觞瞬間摒住呼吸,豎耳傾聽,冷白如玉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茶盞。
衛珑音蒲扇般的長睫輕顫,腦海裡浮現出夏侯觞俊美恣睢的面孔。
她一時語塞:“我……”
嘉和郡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拍腦門:“瞧我問的什麼蠢問題,衛姊姊要做太子妃,自是心儀太子。”
衛珑音沉默,沒有吭聲。
夏侯觞聽了半晌,都沒有聽到答案,他眸色沉了沉,斜晖映着黑不見底的瞳孔。
漫天的紅霞一點點消失在天際,嘉和郡主見時辰不早了,害怕父王母妃擔憂,便先走了。
衛珑音倚在窗邊出神,細若蔥根的手指撫上起伏不定的心口,她面上冷靜自若,實則心緒翻湧,經久不平。
真正心儀的人,時時刻刻都會想到他?
衛珑音垂下長睫,是這樣嗎?
近些日子,她确實想起夏侯觞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從前世她對他的懼怕,到如今的坦然,以及他數次出手相護,再到身世揭破,他的肆無忌憚,卻始終未曾真正傷害她……她和前世的夏侯觞做盡了親密事,他囚她當籠中鳥雀,從未涉及情愛。
這一世,不知不覺間,她和他經曆了諸多事,際遇大不相同。
衛珑音思潮湧動,最後一縷霞光隐入雲間,街道兩側次第亮起大紅燈籠,折射的光亮籠罩于身。
不過瞬息,身側的光影被另一重黑影覆蓋。
一雙鐵鉗般的手臂從她腰間伸出,撐在窗棂兩側,将她的身子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