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結束,衛息文踏出金銮大殿,剛走下白玉石階,便被夏侯康喊住。
“衛左仆射,請留步!孤有一事不明,想向左仆射請教。”
衛息文停下,躬身行禮:“太子殿下,言重了。臣能為殿下解惑,實乃臣之榮幸。”
夏侯康溫潤笑道:“邊走邊說。”
衛息文虛心問道:“不知殿下需臣所解疑惑為……?”
“孤聽聞令嫒為婚事自殺未遂,不知令嫒現下情況如何?”夏侯康眉眼溫和,如松玉動聽的聲音仿佛蘊含着無盡的關切之意。
衛息文心中感念太子待小女非比尋常,道:“多謝殿下惦念。索性勸阻及時,家中小女隻受了一些皮外傷,現下已經無礙了。”
“女兒家皮膚最是嬌嫩,切記不可留疤。”夏侯康擡手遞給衛息文一個黑色藥瓶,“這是宮中禦賜的白玉膏,對祛疤有奇效,還請衛左仆射轉交給令嫒。”
衛息文接過藥瓶,謝恩道謝。
夏侯康道:“不過舉手之勞。”
說罷,兩人又聊了會兒朝堂政事,便各自分開。
夏侯康轉至拐角處,面上和煦如春風的笑容逐漸淡了下去。
對衛息文的承諾,不過是拉攏朝臣的手段,他真正想娶的衛家女唯有衛珑音。
回到紫薇園,暗衛送來一則消息,夏侯康站在閣樓高處,推窗遙望遠方,目光越過重重的高牆宮殿,所視之處,赫然正是坤甯宮的方向。
“有人等不及了。”夏侯康又道,“增派數名影衛前往甘州,務必保住霍家父子。”
且說衛殊容收到太子贈送的傷藥,驚喜之餘,又不确定地向衛息文求證:“父親,當真是太子殿下親手所贈?”
衛息文點頭道:“容兒,為父還能騙你不成?”
太子關心她的傷,想必對她并非全然無情。
衛殊容緊緊地攥緊藥瓶,轉頭看向銅鏡中的自己,她并非絕世美人,但容貌也是上乘。除了明豔動人的衛珑音,還未有哪個女子能越過她的長相。
男人自是都喜歡好顔色,可就算是獨一無二的美人,看久了也會生膩。
“三堂妹将會是太子的正妻,女兒這輩子恐會被她壓制得死死的。”衛殊容垂頭道。
“阿音是個善良的孩子,就算他日嫁入東宮,也不會故意針對你。”衛息文并未順着衛殊容的意,隻道,“阿音是大哥留于世的唯一子嗣,衛家本就薄待于她,好在這孩子心眼實在,并未因此厭憎衛家。”
太子注定登基為帝,衛家有兩女嫁入宮中,衛家在朝中地位再也無人能撼動。
霍家是武将,與衛家文臣的路子互不影響。
衛殊容一點就通,知道父親不可能幫她對付衛珑音,隻能安慰自己,來日方長,等她真正嫁給太子再做謀劃。
可她哪裡知道,衛珑音早就存了不會嫁給夏侯康的心思,注定她也隻能是黃粱一場美夢,轉頭就成空。
……
兩日一晃而過,衛珑音回到宮中,先去向皇後請安,而後回到暫居的宣儀宮。
衛珑音坐在窗邊,翻閱着從宮外帶進來的話本子,這則男女主因恨生愛的故事,她已經完整地看了一遍,大緻了解了故事情節以及走向。
其間,男主對女主許多惡劣的報複行為,她都能從其中依稀窺見夏侯觞前世的影子。
喜珠端着茶盞入内,一見衛珑音又在翻看那本狗血的話本子,暗道,小姐被嘉和郡主帶壞了。
嘉和郡主那般純良的小姑娘,竟然喜歡這種讀物,着實讓人想不到。
什麼暖床婢,聽這名字便知,不是什麼正經好書。
“小姐,喝茶。”
衛珑音頭也不擡道:“先放着,我等會兒喝。”
喜珠侍立在旁,又道:“還有一事,王公公代太子殿下過來問小姐安,并邀您到禦花園納涼賞花。小姐可要應邀?”
衛珑音合上話本子,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一口道:“便說我身子不适,替我婉拒了太子的好意。”
“是,奴婢這就去回話。”喜珠退了出去。
聽罷喜珠的說辭,王公公回到紫薇園複命,小心翼翼地回道:“聽說三小姐身子不舒坦,殿下可要親自探望?”
夏侯康筆尖一頓,心知這不過是衛珑音的托詞,他擰眉道:“不必,遣人送兩盆鳳尾蘭到宣儀宮。”
前不久,衛珑音采摘了一捧鳳尾蘭擺在寝卧,她喜歡禦花園的鳳尾蘭,夏侯康便想趁着花期将盡前,邀她一起賞花。
隻是,她願與之賞花的人不是他,故而百般推脫。
“阿音出宮探望家人,可有趁此機會私下裡與侯夏有所往來?”
王公公搖頭:“侯夏一直在宮裡當值,未曾離開皇宮。”
難道真是自己疑心過甚?
夏侯康叮囑道:“不可松懈,一直盯着侯夏。”
這廂,衛珑音收到夏侯康贈的鳳尾蘭,瞬間讓她想起那日假山洞壁發生的一切,如浮光掠影般掠過腦海,經久不散。
她抓起桌上的團扇,猛地扇了幾下風,心口的那股子悶燥怎麼都揮之不去。
她以為夏侯觞仍舊會夜夜出現在寝卧,與她同床共枕。
然而,沒有。
一連四五天都未曾從密道現身。
衛珑音故意到禁軍巡邏的地方守株待兔,倒真讓她遇見了夏侯觞。不,不是夏侯觞,是披着面皮僞裝成他的替身。
她對夏侯觞太熟悉了,熟悉到一眼便能辨别真假。
哪怕替身再相像,但夏侯觞帶給她的感覺獨一無二,無人能複刻。
衛珑音低喃道:“既不在皇宮,恐怕是離京了?”
早在五日前,夏侯觞便離開了邺京,遠赴路州,待事情辦妥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往甘州。
其實,他大可不必前往甘州,任由霍家父子被除掉,于他又沒什麼損失。霍家父子真正支持的是夏侯康,又不是他。
隻是——
如果霍家父子當真死了,大概小姐要傷心死,傷心自己的警示沒有救下霍家父子。
甘州。
萬丈霞光消失在天邊,夜幕降臨了,晦暗的天空逐漸升起一輪彎月,如水月光傾瀉,光亮照不見的陰影處盡是甘州百姓的苦痛與掙紮。
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就連朝廷撥下的赈災錢糧,全被暴民洗劫一空。
索性前來平亂的霍家軍帶來了大量的糧食,暫緩饑餓。
霍家父子到甘州的第一日,便将失守的州府衙門從暴民手裡奪了回來,并繳獲了大批囤積的米糧分發給百姓。
此刻,州衙燈火通明,辦公的衙所已經緊閉了大半時辰。
霍安邦将密信翻來覆去看了數遍,觀察入微道:“确定是表妹的筆迹無疑,隻是封口的蠟被人動過,應是被人截獲過。”
霍侯爺沉思道:“音音提醒恐有人對我們不利,倒是與甘州流民暴亂的古怪有所關聯。”
暴民規模之大,遠超霍侯爺的想象,難怪地方官府會在短短數日失守。且這夥暴民非烏合之衆,其首領熟悉兵法謀略,倒好像是軍中人士。
霍安邦握拳道:“恐怕是有人故意攪亂甘州,将我與阿父調離京師。”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嘈雜的吵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