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連帶風中送着一縷縷悶熱,令人心煩燥郁。
夏侯觞刻意避着日頭,緩慢地行走在偏僻無人的樹陰底下,斑駁的日光透着樹影灑落在他身上,浮光躍金,卻遮不住周身的陰翳沉郁。
不遠處的小徑,隐約傳來人聲。
夏侯觞将自己掩入更深的陰影處,待他聽清那方話語,俊美的臉龐愈發黑沉如墨汁。
隻見一胖一瘦兩名宮人端着托盤,一邊快步走,一邊小聲議論着衛珑音和太子。
“太子殿下不僅親自到宮門口接這位準太子妃,更是一路将她送到坤甯宮,那眼珠子恨不得黏到了準太子妃身上,一刻不離呢。”
“是啊,太子殿下還親自扶準太子妃下馬車,舉止親密,旁若無人,都不舍得放開佳人的手。”
“太子殿下向來不重女色,克己端方,東宮未有過侍妾,何曾這般親昵地待過誰?你不知道,當我偷偷瞧見太子殿下一臉寵溺地刮準太子妃的鼻,男的俊女的美,那畫面實在太養眼了……”
一截樹枝橫斜在夏侯觞眼前,亦如礙眼的夏侯康。
他将樹枝當做了夏侯康,‘啪嗒’一聲,樹枝被掰成兩段,丢棄在地上。
“什麼聲音?”胖宮女忽的住了嘴,八卦的心驟停,警惕地環顧四周。
瘦宮女也跟着左右看了兩眼,什麼都沒看見,隻看見婆娑晃動的樹影:“沒人,别自己吓自己。再說,我們也沒說什麼壞話。”
都是誇太子和準太子妃感情好的話。
胖宮女沒來由地覺得心裡毛毛的,總感覺樹影深處躲藏着吃人的野獸,随時都會跳出來餍足一頓,她忍不住催促瘦宮女:“别說了,快走。”
她們都是坤甯宮當差的宮女,皇後性子慈軟,對底下人最是寬仁。但皇後的貼身女官卻是個厲害的人物,最是嚴苛,重規矩,不許底下人亂嚼舌根。
若是傳到李女官耳中,少不得讨一頓罰。
坤甯宮上下都被李女官整治得噤若寒蟬,皇後雖嫌底下人被調/教得太刻闆了,對李女官卻也是無奈縱容的态度,就像縱容蓮華公主的跋扈那般。
兩名宮人迅速離去,那些令人不悅的話也随之散去。
夏侯觞一腳踩在樹枝上,發出‘吱呀’的脆聲響,那雙狹長的鳳眸陰沉沉的,恍若沒有一絲光亮的黑暗深淵。
“小姐,你太不乖了。”他低聲呢喃,很快又為她找了一個絕佳的怨怪對象,“是夏侯康,是他對小姐無禮 。”
既然,該死的手無處安放,那便不要了。
夏侯康屈指放在唇邊,一聲清脆的鳥雀聲從唇齒間溢出,一道影子随之出現。
辛風跪地道:“主子,有何吩咐?”
……
夏侯康出了坤甯宮,便往紫薇園而去。
氣候适宜,他的咳疾症狀明顯減輕,除了喘息重外,白日裡已經鮮少咳了。
他的身體逐漸好轉,沒了冬日裡的衰敗枯木之态,仿佛他與衛珑音也有了無限可能。不,他和她本就有着大好的前景。
近日,紫薇花開得正豔,風景獨美,這樣的美景怎可他一人獨賞。從坤甯宮出來前,他本想邀衛珑音明日賞花,但見她蹙眉凝思的模樣,邀約的話便沒有說出口。
許是,他過于直白的話讓她生惱了。
沒關系,紫薇花離花期落尚有幾日,明日相邀也可。
身後的親信侍衛見夏侯康心思沉重,以為是擔憂衛珑音的安危,遂不解發問:“殿下擔心皇後對衛三小姐不利,為何不告訴衛三小姐皇後的真面目?”
夏侯康搖了搖頭:“不知,對她也是一種保護。”
皇後營造多年的慈悲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欺騙了所有人,也欺騙了他那位自以為無人敢欺君的父皇。世人皆以為蓮華公主為名節自殺,隻有他不這樣認為。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皇後究竟是怎樣一個毒婦。
皇後佛口蛇心,連親女都可殺死,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皇後既召衛珑音入宮,定不是簡單的學習規矩禮儀,一個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後快的皇後,怎可能真的為他婚事上心,怎可能單純想教他的準太子妃宮規?
既然,另有目的,在這個目的未達成前,衛珑音沒有性命之危。
如果冒然讓她知曉皇後的為人,以皇後的敏銳洞察能力,以及皇後的心狠手辣,才是真的将她置于險境。
有時候,他也在想,自己一意孤行向父皇求娶她,是不是将她卷入皇家是非之中?可當他得知,宣王暗中設計陷害霍家的事,以及父皇對霍家的态度,他便再也沒了糾結。
轉瞬,又想起另一事,夏侯康的面色沉了沉。
“幾次暗中傳信的神秘人查得如何?”
侍衛慚愧道:“還在查,暫未有結果。”
那人實在太狡猾了,每次買通不同的人往東宮的暗樁手裡送信,對東宮的暗樁了如指掌,他們對他卻是一無所知。
夏侯康擰眉。
此人當真神通廣大,神龍見首不見尾。此人信中的挑撥之言,便是讓他與宣王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如今,宣王夏侯盈已成廢人,得利的‘漁翁’為何遲遲沒有浮出水面?
一個不知是敵是友、不知底細的危險人物潛伏在暗中,窺伺着他的一舉一動,猶如枕戈待旦,實乃讓人心安。